林琅请诸人少待,自己告罪往内室取了一样物件出来,这才道:“论战,究其根底,也不过是以强胜弱、一技之长克彼之短,虽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者,其中却是多了一层转化,最终还是以强胜弱。以先帝年间,我大宋与契丹几次争锋,的确有几次以少胜多者,却是我大宋骑兵论单兵作战本来就强于契丹人,千余骑攻之救援不及故而大胜而归,终究还是以强胜弱。”
没错,北宋初年,大宋禁军的单人作战能力还是抢过契丹人的,无论是战士本身的素质还是装备,都强过契丹人,所以,在大宋和契丹人之间的战斗,如果不考虑其他的因素,大宋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在座的几人都连连点头。
他们对于禁军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禁军中的精锐更是万人难敌。太祖时代,一番邦进攻一只老虎,太祖下令喂一只羊腿,老虎吞噬过快,结果被羊骨头卡住咽喉。一个侍卫伸手入虎嘴把羊骨取出,而自己毫发无伤。西北党项首领李继迁派使者来宋朝,宋太宗命令送一张一石六斗弓给党项人,结果党项十万人,竟然无一个人可以拉开。党项使者回复宋太宗:“这不是人拉的吧?”宋太宗示意,手下侍卫全部拉一石六斗弓射箭,而且还有余力。
虽然已经到了真宗时代,但是这些旧事对于赵昌言、杨延贵和吕夷简来说,都熟悉得很。
林琅道:“若论单兵作战,我大宋禁军一人可当数名契丹武士。澶州之战中,林琅亲眼所见,契丹武士居然在屠戮我大宋将士,何也?大宋战线漫长,分兵矣。”
华夏在世人的眼里,一直都是富庶的,一直都是他们垂涎的目标。这也造成了,当华夏实力偏弱的时候,中原就会遭到整个天下的攻击,几乎有点实力的国家、部族都想着到汉人身上挖一块肉下来。
就好比大宋,北面有契丹人,西北还有党项人跟契丹人互为犄角牵制大宋的军队,西有吐蕃,南有百越。而现在的大宋,原来最富庶、华夏文明的发源地的燕云十六州还在契丹人的手里,蜀地道路艰险,长江流域还没有开始开发,大宋实际掌控的国土实在是太少了,根本就无法支撑四面长期作战!无论是财富还是人口都严重不足。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官吏们知道林琅将吐蕃三策白白地送给王钦若以后会那么惊讶。那可是意味着,只要操作得当,一点点的人手就能够让吐蕃乖乖地听话,朝廷也可以抽出财力物力和人力对付党项和契丹。
赵昌言也点头道:“去年契丹人南征,沿途屠戮汉人,几乎赤地千里,哪怕是大辽境内的汉人也一样难逃毒手,何尝不是为了防着这些汉人回到我大宋。”
林琅道:“正是这话。林琅尝听恩师与好友讲古,记得最分明的一句话便是,战争打的就是消耗,用最少的损失换对方头破血流、伤筋动骨。而恩师则说过,所谓损失,可不仅仅是人员伤亡,还有国力、财富损耗,其中林林总总,轻易难以说尽。以我大宋骑兵之能,本来应该荡平大辽,结果澶州之战被兵临城下,险些签下城下之盟。林琅以为,这里面固然是因为大宋骑兵不足又分兵作战之故,更深一层,乃是千里奔袭,后勤难以跟进。我大宋精兵多以神射手为主,一旦千里奔袭,这箭矢消耗还是小事,万一这战利品没有及时带回来,又不能就地销毁,最后也只会便宜了敌人,让我大宋军士白白牺牲而已。只此一桩,就限制了我大宋骑兵之灵活,只能被动地抵挡敌人。”
赵昌言扼腕:“正是这话。当年杨业杨将军就是栽在这上头!”
见提及亡夫,杨延贵红了眼睛,又偷偷地拭去。他的举动早就被人看在了眼里。
大宋国力是强的,大宋的将士单兵作战能力也很高。可是当不得举世皆敌,不得不分兵作战。这样一来,就由强变弱。对方是倾国之力攻打大宋,大宋却只能以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兵力对抗,还要预防其他国家的趁火打劫,自然是吃亏的。可是到了小规模战役,大宋的单兵素质又有了发挥的余地。所以,很多时候,大宋与诸国的战争都是胜负难料的。
关键还是强与弱的转化。
赵昌言知天雄军数年方才领悟到这个道理,如今却被林琅道破,不免又多看了林琅一眼,道:“因为不能与契丹人比千里奔袭,所以你才想到了屯堡?”
“不错。”林琅斩钉截铁地道:“要么就以快打快,迎头痛击,要么就以己之长克彼之短。既然不能以强克强,那就攻其软肋。用坚壁清野之术限制骑兵之灵活,争夺对方的土地,逼对方进行攻城战,最大可能的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
赵昌言道:“可惜,对方不会给我们这么多的时间。”
林琅道:“换了以前,我们只能顶着契丹人的压力,用人命堆出一座座屯堡。可是现在却不同,澶州之战,契丹人少了十万青壮,没有十年时间根本就不可能恢复元气。更妙的是,契丹人如今也在内斗,韩德让虽然冠上了契丹姓氏,可是不服者众。契丹内部斗争不休,我们就有时间和空间运作。大人请看。”
林琅终于打开了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卷卷的帛书。每一卷帛书都由数层组成。比方说最上面的一份是一张地图,平原、山丘、河流,都用不同的标记标示出来了,但是这第二张丝帛再铺上去,就对各地的矿藏很明了了。而第三张则是未来的屯堡的分布图,小型、中型、大型,错落有致,连各地的战略意义都考虑到了。几张丝帛一重叠,却是一目了然。
杨延贵拿着手里的那份,左右都看不明白,道:“这又是什么?”
林琅笑道:“这是小型屯堡的建造示意图。”说着又一一指给在座的三人看。在这份帛书里面,关于屯堡的围墙的建造就分了好几张丝帛,地基一张、墙体一张、最顶上的女墙又是一张。丝帛本来就通透,合在一起便是一份完整的屯堡构造图,分开就是建造示意图了。从最上面的一张往下面看,屯堡的结构与用处更是清清楚楚。也亏得这是精挑细选的丝帛,八九层合在一起,那最下面的一层还清晰可见。
杨延贵道:“那这最下面的一张是地基?”
林琅道:“不是,杨大人,这是屯堡的地下构造。取水排水都要非常仔细,要预防敌人下毒的可能。等大宋光复河山之后,这长城以南的屯堡都会转化为供百姓居住的城市,自然,这长久发展就必须考虑在内。这里是化粪池,屯堡有两个下水系统,其中一个就是通往这里。为的就是养地、增加土地肥力,延长土地轮休的周期。”
杨延贵道:“那这样的屯堡,你打算安顿多少人?”
林琅道:“小型的屯堡大约能够安置四百到五百兵丁,而负责耕种的屯丁大约只要五十人便够了。”
杨延贵道:“这怎么够?我看没有两百屯丁,根本就照顾不来这么多的地呢。”
林琅道:“这就是大人来清丰县的原因了。林琅手上还有几样用于耕作的器具,偌大的清丰县,三十万亩土地,也不过是二三百人就照顾得过来了。大人对这几样器具熟悉了,这屯堡自然也不用愁了。说起来,这么多的屯丁,其实也不尽是为了照顾这些田地,更多的,则是为了维护屯堡的日常。”
赵昌言道:“这些帛书你是第一次拿出来么?”
林琅道:“回曾外祖父。这是副本,完本早就交到官家手中了。”
赵昌言闻言,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