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平静地“嗯”了一声,将那封信干净利落地塞进了袖中。
兰俊生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折返回已经走远了的侍卫队伍。
宫门紧接着重新关闭,他们两个人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曲烟烟的脊背紧紧贴着高墙,满心里疑窦丛生。越来越深的惊疑让她一时有些茫然失措。
她从来都不知道,姐姐竟是个如此深藏不露的人……她到底有多少秘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从兰俊生和映月简短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们并无私情;曲烟烟也相信姐姐的心不可能在兰俊生身上。那么兰俊生就是在为姐姐暗中办事了的人了。
宫禁重地,消息闭塞,妃嫔们要想耳聪目明,必须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关系网,培植出忠于自己的亲信来。贴身宫女就算足够忠诚,毕竟行动不自由,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内廷而已,若能笼络个侍卫长为已用,那手可就能伸得更长了……
兰俊生从小长在辽东王府,与姐姐曾有多年的主仆之份,笼络住他自是不必费太多力气。问题是,他们在宫里交往这么密切,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姐姐显然还有更多的事在隐瞒着自己,就比如兰俊生刚刚说的最后那句话:“事已办妥,绝无后患”……她的心机到底有多深?!
究竟什么事已办妥?什么没有后患?曲烟烟低下头,目光落在腰间的白布带子上。
郑贤妃的死很突然,兰俊生的话更突然,这两件事会不会有某种联系?而再往深里想下去……
朝阳照在黄澄澄的琉璃瓦上,射出万道金光。曲烟烟被那夺目的光芒晃得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在地。她用了好大力气才用手撑住墙壁,勉强站住了身子,一颗心却砰砰狂跳得如同擂鼓一般,连带着呼吸困难,整张脸都失尽了血色。
有不知名的鸟儿忽然扇动了几下翅膀,扑愣愣地一路高飞而去。曲烟烟惊醒过来,强自定了定神,长长地吸了口气,方从藏身处慢慢走了出来。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特意又延捱了一会,方走上前缓缓叩响了那两扇朱红大门上的黄铜门环。
楚昭仪似乎刚起身不久。因为不用去中宫请安,她连寝衣都还没换过,一头黑发也是瀑布般倾泻在肩头,显然还未梳洗。
曲烟烟近前给她磕头,脸上作出诚惶诚恐的神情:“奴婢多谢昭仪娘娘的提拔之恩”。
楚昭仪正坐在榻上吃药。那药大概很苦,她吃两勺就皱一皱眉,停下来歇一歇。丹桂立在一旁,手里捧着小茶碟,一看见她皱眉,就赶紧把小茶碟里配药吃的松子雪花糖进了上去。
楚昭仪摇头,只是从映月手里接过茶来啜了一口。
她低头看了曲烟烟一眼,目光有些复杂,随即便惯常地微微一笑,温柔和蔼地说:“曲姑娘倒不用谢我,这也是你自己有福气,入了皇上的眼。皇上怜惜你是侍候过淑妃的旧人,和我也算是旧识,便格外关照了皇后娘娘,特意请娘娘下懿旨,把你调到了我这里。”
“那奴婢也还是要感谢昭仪娘娘。若不是娘娘觉得奴婢的绣工还能看得上眼,那日召了奴婢过来,奴婢断没有机会得见天颜,只怕一辈子都要待在浣衣局了。所以奴婢还是要诚心诚意地给娘娘磕头。”
楚昭仪静静地微笑着受了曲烟烟的礼,纤纤玉指将那只雨过天青茶盅缓缓在掌心把玩了片刻,便随手搁在了旁边的小几上,继而闲闲笑道:
“曲姑娘眼圈儿乌青,昨儿夜里大概没睡好吧?”
曲烟烟抬眼对上她笑意盈盈的双眸,心里不禁微微一跳,眼风顺势极快地往她旁边那张小几上溜了一眼,正看见一张信纸对折着压在了茶盅下面。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兰俊生交给映月的那一封。而楚昭仪显然已经看过了。
再看楚昭仪瞅着自己时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曲烟烟立刻怀疑那信上的内容应该是和自己有关。说不定就是兰俊生奉了楚昭仪的命在暗中监视自己,并把昨夜自己被明渊派人带到地宫的事在信上密报给了她?
若果真如此,可要提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了,该怎样回答才好?
曲烟烟的心思也极快,只略顿了顿,便暗暗地一咬牙,心道:姐姐啊姐姐,你这是在试探我么?好,那我也来试探你一回罢了。
因低着头惶恐地轻声道:“回昭仪娘娘的话,昨夜奴婢的确是没睡好。因为实在是给吓坏了,后半夜根本就没睡着……”
“吓坏了?”楚昭仪那双温柔的杏核眼中眸光一闪,不由自主便坐正了身子:“怎么回事?”
“嗯……”曲烟烟清了清嗓子,故意作出惊恐万状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轻声道:“后半夜也不知什么时辰,奴婢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哭,一睁眼,我的天啊!奴婢恍恍惚惚瞧见一个女人正站在我床头,披头散发,鼻子眼睛嘴巴里都往外淌着血,那样子简直恐怖极了……”
话还没说完,屋里几个女人同时变了脸色。
丹桂当先“啊!”地惊叫了一声,直瞪着曲烟烟,磕磕绊绊地说:“是……是鬼吗?你撞见鬼了吧?!七窍流血……我的天,那该是个毒死鬼啊!会不会是……”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映月已经结结实实给了她一记耳光,同时寒着脸向她厉声喝道:“宫里最忌讳叨咕这些狐鬼神怪的无稽之谈,你也是个老人儿了,怎么不知检点,自己先在这儿一惊一乍地胡说八道,明儿还怎么去教导小宫女?要是让教引嬷嬷听见了,你是想去跪瓦片还是掌嘴?!”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丹桂脸上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子,下意识地就想抬起手去抵挡,没留神手里还端着个装糖的小茶碟,结果碟子直飞了出去,掉在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片。
丹桂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痛哭失声,边哭边向楚昭仪告罪:“娘娘,奴婢又犯了错了……奴婢就是头蠢猪,被映月姐姐教训了无数回,还是一点都没学聪明!映月姐姐打得对,奴婢也不敢回嘴,只想求娘娘看在奴婢从小伺候了您一场的份儿上,把奴婢也撵到浣衣局去算了!要不然,奴婢成天在小宫女们面前挨耳光,便是奴婢不嫌丢人,可也怕丢了娘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