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声音?”石云娘狐疑地问曲烟烟:“你听见没有?”
“是云板。”曲烟烟已经听明白了,云板声两长一短,这是至少妃位以上的宫妃所享有的报丧之仪。
“宫里有人死了。”她面色端肃,言简意赅。
难道是皇后殁了?皇后的身子骨儿一向不行,近半年来更是灯尽油枯……不过她随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云板的声音应该不是来自于中宫的方向。
四妃里蒋贵妃之父病故,太后特下懿旨派禁军护送她回南省奔丧,现在尚未回宫;刘德妃体壮如牛,平时连个头疼脑热都没犯过,也不会是她;楚淑妃已死;那么只剩下……郑贤妃了?
她此时虽是待罪之身,但并未被褫夺封号,若是薨了,自然还是按妃位的规制。不过,郑贤妃……郑贤妃……?!
曲烟烟忽然觉得一颗心猛地向上一提,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呼吸困难——不会这么巧吧?!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呼啸而过,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可还是控制不住一阵阵的眩晕和心悸。
院里很快就点了灯,有人步履匆匆地进来又出去。这屋里大通铺上的女人们也惊醒过来,披了衣裳傻坐在床上,谁也不敢出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苏嬷嬷怀里抱着一包袱东西,领着几个提灯的婆子走了进来。进到屋里,她先把炕上十几个茫然惊惧的女人看了一圈,方道:“郑贤妃薨了。皇后娘娘凤谕:六局二十四司仆婢着孝带七日,不得有误。”
边说,边将怀里的包袱抛在了炕上,由女人们解开自拿。
郑贤妃,果然是她死了……!
女人们都松了口气,赶紧上前从包袱里拣出素带系在腰上。唯有曲烟烟直勾勾瞅着苏嬷嬷,缓缓问:“郑贤妃死了?她该不会是是畏罪自裁了吧?”
苏嬷嬷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说:“不算畏罪吧。就是一时想不开罢了。”
“她挺了一个多月都没想不开,现在太后娘娘说要重新审案,也许会为她平反昭雪了,这时候她反倒想不开了?疯了么?”曲烟烟的声音迟缓而喑涩:“敢问嬷嬷,不知她是怎么死的?撞墙?上吊?还是咬舌?”
“是服毒。”苏嬷嬷两手抄在袖筒里,皱眉瞥了曲烟烟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太后娘娘也直说可惜。又说人死为大,死前又分明是受了委屈,现已免了她一切罪名。又命皇后娘娘下懿旨,让所有仆婢为她带孝七日呢。”
“永巷里居然还有毒药呢?郑贤妃一个待罪的人,她有这本事弄到毒药?!”曲烟烟冷笑一声,哑声道:“她分明不是自杀,是有人不想让她再活下去了!这么简单的事儿,太后娘娘绝不会看不出来,难道就不追查一下么?”
苏嬷嬷脸上阴晴不定,粗声道:“还查什么?你可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太后娘娘都已经说她是自裁身亡了,又说一切既往不咎;就连看管永巷的太监和侍卫都没拘起来问一声,你还想让查什么?老身劝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可甭给自己找事儿!”
曲烟烟咬了咬唇,没再吭声。
姚太后应该也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但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郑贤妃既然已经死了,那一切就到此为止,她不想让更多的人再卷进来了,以免后/宫,朝廷动荡不安!这也许就是她忽然从佛堂里走出来的原因?
曲烟烟很理解她。郑贤妃的祖父是北梁开国元勋,父子三代皆战功卓绝,她不能伤了郑家的脸,进而寒了一大批老臣的心。审也不审就恢复了郑贤妃的清白,这也算给了郑氏一个天大的面子。
就是不知道,毒杀楚云萝的真凶,姚太后是否还会继续追查下去。
毒杀……又是毒杀……?!
有一张清丽温柔的面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映在深井中的幻影,波光粼粼,若有似无,看不真切。
曲烟烟坐在炕上正在发怔,又听苏嬷嬷放缓了口气,向她笑道:“不过曲大姑娘你倒是有件喜事儿啊。天亮以后,姑娘就可以从咱们这浣衣局出去了。”
“哦?”曲烟烟有点茫然地抬头看着她,随即便明白过来:“去狗苑么?”
“什么狗苑,说什么呢?”苏嬷嬷很诧异:“从今儿起,你就去栖秀宫楚昭仪那儿当差去啦,天一亮就过去吧。啧啧,能从这院子里走出去的罪婢还真没几个,你果然是个机灵有心计的,不得了,有出息。”
“去栖秀宫?这是……”曲烟烟一挑眉:“这是谁来传的话?”
“中宫。也是皇后娘娘的凤谕。大概是你入了楚昭仪的眼,她亲自去求了皇后娘娘,把你要过去了。”苏嬷嬷眼神闪烁,交织着种种羡慕和嫉妒,慨叹道:“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绣朵梅花就让你翻了身了!你们这些小姑娘们年轻貌美,又有心计,以后前程似锦呀!不象我们,七老八十人老珠黄了,在这儿待着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算是完蛋啦……”
她只管絮絮地叨咕着,从未有过的感慨和伤怀让这个刻薄势利的老婆子倒真显出几分老态来。
曲烟烟很惊奇。
这应该就是明渊给她安排的那个差事——原来不是去狗苑啊?他居然逗她玩儿?可真……不过他竟然让皇后出面,给她这么个小小的罪婢升迁调动,实在太招摇了,这得给她招来多少冷箭哪!而且,是去栖秀宫……?为什么她现在一听到“楚昭仪”这三个字,就会情不自禁地全身一紧呢?
苏嬷嬷出去了,屋里所有的女人都挨挨挤挤地凑上来向她道喜,眼里皆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羡慕和绝望。
金玉娘悄悄拍了她一把:“嘿,果真出去了啊?有机会可别忘了拉姐姐一把。”
曲烟烟也不多话,冲她笑了笑,便下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根本什么没东西可收拾,不过一双白布袜子和重生后就穿在身上的那件贴身小衣,昨天洗了洗,晾在了板桌上。
她站在桌边,背着身默默叠衣裳,猛不防被人在腰间暗暗掐了一下子。
天光尚未大亮,屋子里还是昏蒙蒙的。一扭头,却见石云娘影影绰绰地立在身边,正凑上她的耳朵,咈咈地悄声道:
“烟儿,如今你算是好了,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啊!我在这牢坑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不是说我妹妹翠翠对你有救命之恩么?翠翠现在生死不知,我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看在她救过你的份儿上,你得想法子把我也弄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