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五马分尸?陛下真是好狠的心哪。”
曲烟烟微微叹了口气,眼波流转,笑生双颊:“现在奴婢想明白了,陛下心里还是爱着淑妃娘娘的。正是因为爱她,才多了忌惮,多了疑惑。因为一念之间便可决定她的永生永世,所以您反倒情怯了,宁可假他人之手。是这样么?”
她眼中的悲切已经退去,望向明渊的目光渐渐温柔如水。神思迷蒙间,禁不住抬起手,白晳柔嫩的手指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庞上轻轻抚过,吹气如兰般低低道:“陛下,您瘦了……”
明渊反手牢牢捏住了她的手腕,眼眯一线,居高临下地瞅着她,从齿缝中冷冷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借机犯上勾引朕?你大概还不知道,朕是如何处置那些狐媚贱婢的吧。”
曲烟烟这才从氤氲的云端醒过神来,赶紧往回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出分毫。她急忙垂下眼帘,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轻声嘟哝道:“啊,奴婢又失态了……不过陛下下个月还用得着奴婢呢,想来还不会轻易就把奴婢处置了啵……?”
她眸光如水,低垂的两排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仿佛停在娇花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着柔嫩的翅膀;一张俏脸上哪里有半点惧色,红润的嘴角还微微上翘着,居然笑微微的;软软糯糯的声音里隐隐有点撒娇的味道,分明是在试探着跟他调情……太过分了,太有恃无恐了,简直没把他这真龙天子的威仪放在眼里!
明渊的脸色黑中带赤,紧抿的薄唇泛着青色。如果不是淑妃的魂魄还系在这婢子身上,他会即刻让她受尽炮烙汤镬极刑!一个小小的贱婢,也敢诸般戏谑他这真龙天子,而他却不得不受制于她。这口抑郁之气简直憋得他五内俱伤。
很好。且先留尔几日狗命,待淑妃还魂以后,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明渊微眯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芒,缓缓松开手,淡淡道:“好了,今晚你先回浣衣局,明日朕会把你安排到其他地方当差。”
“是安排奴婢去针工局?或是尚食局么?”曲烟烟认真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瞅着明渊,试探着轻声问:“或者……陛下也许想把奴婢安排在身边?在天乾宫作个御前奉茶宫女?”
明渊看着她那严肃而充满希冀的清澈目光,差点给气笑了。
这女人到底是哪儿来的夭蛾子?忽而心机深沉,肚子里仿佛装着什么巨大的阴谋;忽而又蠢笨得象头猪一样……
他一路行来,谨慎多疑惯了,最厌恶的就是愚蠢的人。不过此时此刻,这女人偶尔流露出来的呆蠢神情竟然也没让他很讨厌,反倒有两分有趣。
他嗤笑一声,懒懒地随口道:“还想在朕御前做奉茶宫女?简直是异想天开。朕准备把你派到狗苑去喂狗,你喜欢么?”
“去狗苑……”曲烟烟愣住了,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低了头轻轻抚弄着衣角,茫然地喃喃道:“狗苑离天乾宫也太远了……”
不过立刻又咬着唇,一鼓作气道:“好,奴婢谨遵圣命!”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委屈,有点失望,却又恢复了早前的温柔和顺。明渊又愕然了一次。在哑然失笑之余不由得定睛细看了一眼这夭蛾子女人。她低垂粉颈,依旧在有一搭无一搭地抚弄地衣襟——在手指上绕个几圈,再慢慢展平,再绕……
明渊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象刺目的闪电划过夜空,但瞬间又消逝无踪,无处寻觅。这幅画面……她脸上那似喜似嗔,似怜似怨的神情,为何会觉得似曾相识?他甚至习惯地想伸手把她鬓旁微乱的发丝拢到她耳后去……
他微微恍惚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淡漠清冷的面容。
“你且去吧。”他转过身,低头望看冰棺内的楚云萝,背对着曲烟烟,冷淡地吩咐道。
曲烟烟退后两步,向他行了跪叩礼,缓缓起身向地宫出口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忽然车转身,望着明渊的背影,低低的,却又极快地冲口而出道:“既然陛下不好女色,为何淑妃娘娘才刚刚去世,您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到民间去搜罗美女,充实后/宫了呢?”
明渊连头都没回,眼望着棺中之人,淡淡道:“朕的眼里从没有什么美女,不过是一群红粉骷髅罢了。”
“是么……那淑妃娘娘呢?”曲烟烟的心里又是倏地一颤。
明渊没有回答。隔了很久,方冷冷地说道:“你该走了。”
……
曲烟烟回到浣衣局的时候,天边已微微露出一抹亮色。
她摸着黑爬上大通铺,合衣躺在了西墙边。还不错,她的那位置还在,没被别人挤了去。
她这里刚刚躺下,左胳膊就被旁边的人悄悄捅了一下。
“嘿!这一整天都做什么去了?快说来听听。楚昭仪找你干嘛?是不是要放你出去了?”是金玉娘压低成耳语的声音。
“嘘——”曲烟烟示意她噤声,无奈地皱了皱眉,更轻声道:“你还没睡?我是要出去了……”
话音未落,她右边的胳膊又被人轻轻捅了一下,随即便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香甜的气息。隐约瞧见躺在她右侧的石云娘捧着一个纸包,献宝似地送到了她鼻子下面。
“月饼,油酥蛋黄的馅儿,你闻闻……”石云娘贪婪地咽了口唾沫,讨好地说:“我都没舍得吃,特意给你留的……”
“谢谢你,我在楚昭仪那里吃过了。这个你留着自己吃。”曲烟烟微笑着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吃过了啊?”石云娘有点讪讪地缩回了手,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悄声问:“刚才你说……你要出去了?”
曲烟烟皱了皱眉。侧耳听了听一屋子此起彼伏的酣声,这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是。不过只是去狗苑当差。”
“狗苑?!”金,石二人异口同声地惊愕道。
“那……岂不是比浣衣局也强不了多少啊?!”石云娘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压抑不住的失望,刚想再细打听打听,却忽然警觉地闭住了嘴。
隔着重重的宫墙,在微明的晨曦里,远远传来几声清脆的叩击声。曲烟烟也已经听到了,她歪着头凝神辨别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是传丧的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