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楚昭仪又温和地加了一句:“咱们宫里没有主位娘娘,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又没掌管过一宫事务,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妹妹们尽管跟我说。”
杨婕妤几人连忙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屈膝道:“昭仪娘娘过谦了。”
楚昭仪这才略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晚上等你们回来,咱们再一起吃月饼赏月吧”。因扭头吩咐一旁的的宫人:“映月,替我送送大家。”
站在殿门口打帘儿的漂亮宫女立刻应了一声,含笑走下台阶,屈膝恭声道:“主子们好走,在皇后娘娘那里玩得尽兴些。”
曲烟烟望向那个身材高挑,肤如凝脂的宫女。她的装扮和楚昭仪相似,也是穿了一身素服,只不过头上戴的是一支亮银簪而已。映月,姐姐身边最得脸的一等大宫女,月余不见,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其实认真算起来,丹桂伺候姐姐的时日要比映月久多了。当初楚氏姐妹还在辽东王府闺阁中时,丹桂就已经是姐姐的贴身侍婢了。后来她跟着姐姐一起进了宫,本以为“元老”的地位不可撼动,谁料横空却跳出来个映月。
而映月侍候楚昭仪才不过两年,是姐姐进宫后照例由尚宫局拨到姐姐身边的,没想到后来者居上,渐渐的她倒占了先;发薪俸时,丹桂反而只排了个二等。
不过这也难怪,丹桂这个丫头对主子倒也还忠心,就是有时心眼儿不太够使,嘴上又没个把门儿的,性子也毛燥了些,入不了姐姐的眼也属正常。
曲烟烟正在转念间,楚昭仪已经看见了她,远远地便冲她微微一笑,温和地说:“曲姑娘是么?你的手艺不错,今儿请你过来再替我绣一幅字。麻烦你了。”
姐姐就是这样,性子绵软,无论尊卑贵贱,她一概都是以礼待之。把一个浣衣局的罪婢“请”到宫里来,还客客气气地用上“麻烦”二字的,这满宫里大概她是独一份儿了。
曲烟烟蓦然对上楚月萱那温柔如水的双眸,再熟悉不过的亲切笑容,只觉得喉头一阵发哽。她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低着头向楚昭仪屈膝行礼,轻声道:“奴婢惶恐。娘娘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力。只不知昭仪娘娘想绣什么字?”
“很简单的,就是门帘儿上需要绣一句诗——哦,不,是半句。”楚昭仪又冲她笑了笑,率先转身往殿内走,边走边吩咐:“映月,把那幅门帘儿拿过来吧;丹桂,给曲姑娘倒茶。”
一个微贱的罪婢,竟然还有茶喝……
曲烟烟抿着嘴唇,轻轻说了声“多谢娘娘”,低眉垂首地跟在楚昭仪身后,缓步走进殿内。
殿内一切如昔。案上的琴,架上的书,炉中的香,南窗下的美人榻,都是按原样摆放着;甚至连榻上摊开着的那本棋谱,都还是翻开着的,一如她上辈子最后一天的模样。
曲烟烟别开头,努力吸了一口气,眼睛望向南窗上悬着的那只金丝笼。笼内的两只芙蓉鸟正在慵懒地梳理着羽毛,瞧见有人进来,立刻警觉地歪着小脑袋瞅了她两眼——显然,它们并不认得她。
“奴婢听丹桂姐姐说,先前淑妃娘娘养的鸟儿好象已经死了……”曲烟烟瞅着那对漂亮的小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象是在自言自语。
“是死了。我又想法子令人在宫外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不然那笼子挂在那里,空荡荡的,看着让人伤心。”楚昭仪叹了口气,看一眼正端茶进来的丹桂,摇头嗔道:
“你这丫头,这张嘴就没一刻闲着的时候。这有什么可说的?有的没的净跟人瞎叨咕。”
丹桂偷眼瞧着楚昭仪并不象生气的样子,便乍着胆子嘟哝道:“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嘛……”
曲烟烟垂着眼帘由衷地微笑:“一对鸟儿本不算什么,不过从中足可以看出昭仪娘娘待妹妹情深义重,令人动容。”
楚昭仪复又叹了口气,从映月手中接过一方秋香色的锦缎,打开来看,是一幅尚未完工的门帘。上面绣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莲叶下一对五色鸳鸯交颈而眠。最俗的绣样,却是那样温情脉脉,看得人整颗心都化成了一汪温暖的春水,却又悸动着丝丝酸楚的柔波。
曲烟烟从楚昭仪手中接过这幅锦缎,目不转睛地看着,象托着一个初生婴儿般小心翼翼。这是……她前世未完成的最后遗作。
“娘娘想让奴婢把右上角这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绣完,是么?”缓缓地问道,鼻音重浊。
楚昭仪静静地点头,“麻烦曲姑娘了。今晚之前能完成吧?”
“只剩五个字了,有一个时辰足够了。”曲烟烟抬起头来,温然而笑,“我现在就开始。”
……
暮色四合,月上中天,皇后在中宫设宴,款待一众后/宫妃嫔。隔着长长的东二长街,坤庆宫那边隐隐传来的丝竹和笑语声,使得这中秋的夜色愈显静谧。
栖秀宫内却没有半点八月节的热闹,反而比往日更多了两分凄清。
黄澄澄的圆月挂在梧桐树顶上,满院中月华如水,树影婆娑。楚昭仪命宫人在院中设了香案,供上糕饼果碟,她亲自净手焚香,微闭了双目,双手合什,便在蒲团上拜了下去。
三拜起身,映月适时地捧过琴来。
“今儿是团圆佳节,想来淑妃娘娘在那边必是寂寞的,娘娘何不为淑妃娘娘抚上一曲,以慰离愁……”映月眼观鼻,鼻观口,轻轻说道。
楚昭仪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地接过琴放在膝上,轻按了几个音,便缓缓地弹奏起来。先是阳关,再是落雁,最后一曲酒狂,只弹得呜呜咽咽如泣如诉。那悄怆幽邃的琴音被夜风吹散开去,满宫寂寂,听者无不动容。
伴随着清幽沉郁的琴音,东二长街上一乘明黄的软轿正向栖秀宫缓缓行来,软轿四角悬挂的羊角风灯在长长的宫道上洒落了一地细碎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