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抬起头瞅着丹桂，犹自有点愣怔：“楚昭仪传我？真的？为什么？”
丹桂脸上一黑：“大胆罪婢！主子叫你去你就去，竟然还敢问为什么？！”想了想，又缓了声气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吧，你踩了狗屎运啦。上回你在娘娘寝衣上绣的那花瓣儿，娘娘说绣的不错，今儿叫你过去再绣个别的。”
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今儿终于发现那花瓣儿了？曲烟烟抿了抿嘴唇，又小心翼翼地问：“娘娘发现寝衣烧坏了，一定非常生气吧？”
“满宫里谁不知道昭仪娘娘最是和善慈悲的人？怎么会为了这个生气？别罗嗦了，快走吧！”丹桂也变了口气，不再是上回气急败坏兴师问罪的样儿了。
从浣衣局出来，穿过西南角楼，再往南过西二长街，就是楚昭仪所居的西六宫之一的昭信宫了。前世时，曲烟烟从这条路上不知走过了多少遍，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现在，她跟在丹桂身后，一路行至昭信宫外，禁不住整颗心都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连忙抬手把微乱的发丝拢到了耳后，又把身上那件破旧的粗灰衣裙扯一扯平。
谁知丹桂过宫门而不入，而是昂首挺胸地一径走了过去。
曲烟烟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前，犹疑地问：“不是……楚昭仪娘娘叫我么？”
“是啊，怎么？”丹桂不耐烦地回头剜了她一眼，脚下依旧半步不停。
“可这儿不就是昭……”曲烟烟差点说漏了嘴，连忙定了定神，谦敬地轻声道：“不知昭仪娘娘住在何处呢？”
“你这死婢子废话可真多，这也是你能随便问的？闭上嘴跟我走就是了！”丹桂板着脸训斥。瞧着曲烟烟一脸的惊异茫然，又忍不住想要卖弄一番，因朝昭信宫门一指，得意洋洋道：
“算了，今儿我就给你讲讲——以前咱们娘娘还是婕妤的时候，就住在这昭信宫里。那时候娘娘位份低，这宫里人又多，谁都能压咱们一头，哼！可现在不一样了，咱娘娘晋位了，已经搬去别宫里居住了。那边没有主位娘娘，咱们楚娘娘就是一宫最大，这回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搬家了，没有主位娘娘……？
曲烟烟小心翼翼地问：“是搬去郑贤妃的景义宫了么？”
景义宫也是西六宫之一，和昭信宫毗邻，搬到那边去倒也近便。
丹桂听了这话倒很意外的样子，翻着白眼珠子瞪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景义宫出了郑贤妃和万美人那两个祸害精，多晦气啊，搬那儿干嘛去？你想什么哪！”
“那是搬到……淑妃娘娘的栖秀宫去了？”曲烟烟垂着眼帘，徐徐地吸了一口气。
“是啊，以前的楚淑妃和咱们昭仪娘娘是亲姐妹，楚淑妃这一走，昭仪娘娘疼得肝肠寸断，眼睛差点没给哭瞎喽！尤其是栖秀宫那对儿芙蓉鸟，那可是淑妃娘娘生前最爱的，结果楚淑妃这一死，鸟儿也没人管，都死了，那个惨哪……”丹桂摇着脑袋喟然一叹：“咱们昭仪娘娘瞧见了，实在伤心不过，哭求了皇上，说想搬去妹妹宫里居住，好歹能照料照料淑妃娘娘留下的那些花儿草儿啥的……”
“皇上就允了？”
“为什么不允？反正栖秀宫总会住进新人去，与其住个四六不懂的，干嘛不让淑妃娘娘的亲姐姐住进去啊？皇上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丹桂抒发完一通感慨，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差事，连忙惊觉地推了曲烟烟一把，皱眉斥道：“要死了，光顾着跟你费唾沫了，这半天都没动窝儿，昭仪娘娘还等着呢！哎，我说你发什么愣啊？还不快走！”
曲烟烟醒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低眉垂首地跟着她一路往东长街行去。
栖秀宫是东六宫里最靠东的一处宫殿，与西六宫之间还隔着皇后所居的中宫，着实不近。从前坐辇还不觉得，今天从昭信宫沿着长街一路步行而来，曲烟烟甚至走出了满身汗。她暗暗疑惑，原来自己和姐姐一直离得这么远吗？从前怎么一点也没觉得？
眼前的栖秀宫还是那般幽静肃穆。不，应该说比从前愈发整洁优美了。正殿前院中的水磨青砖显然每日都是用清水仔细冲洗过的，干净得连一丝浮土都没有；花圃里的姹紫嫣红自然全都不见了，代之以苍翠的青藤和修竹，虽没有馥郁的芳香，可那满眼重重叠叠的绿意，更是令人赏心悦目，只看一眼，浮躁的心绪便沉静了下来。
这一路行来，别的宫中俱是繁花似锦；唯有她这里，不见半点鲜艳明媚，只有满眼素净的绿。
这就是亲姐姐。这满宫中能记得她死祭的，也就唯有一母同胞的姐姐了吧。
曲烟烟的眼睛瞬间潮湿了，她连忙低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还没容得她仔细斟酌好与姐姐见面时的措辞，正殿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来三四位美人。
曲烟烟一眼就看见了走在最后面的姐姐。
楚昭仪比两月前清减了许多，原本是一张温柔可亲的鹅蛋脸儿，此时已清瘦成了瓜子脸儿，下颏尖尖的，越发显得那脸上的一对翦水双瞳又黑又大，看上去只觉得可怜。
她家常穿了件月白的小毛皮袄，下面系着孔雀蓝的裙子，头上没有任何珠翠，满头青丝在头顶单绾了一个纂，只以一只碧玉簪别住。整个装束竟有些道姑的意思，却又比道姑多了几分清雅婉约的味道。
只见她停住脚步，和颜悦色地对另几位美人说道：“那我就不送了，几位妹妹就请先过皇后娘娘那边去吧。今儿是中秋，我本应该与你们同乐的，只是我自己嫡亲妹子的七七还没过，我想一个人静静地给她焚几炷香，摆几个果子。我已经向皇后娘娘告了罪了，就不陪着妹妹们一起热闹去了。”
那几位美人儿应了一声，齐齐屈膝向楚昭仪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地鱼贯而出。
曲烟烟自然认得她们，都是前世和自己共居栖秀宫的几位低阶嫔妃：东偏殿的杨婕妤，范美人，还有西偏殿的肖淑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