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们腹诽好了,朕难道还怕这个?”明渊信步走到书案旁,将摆在案上的经卷随手翻了翻,轻描淡写道:
“朝中裙带关系错综复杂,**也跟着乌烟漳气。那些顽固老朽借着国舅国丈的身份,倚老卖老,手越伸越长,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所以儿子想着,干脆以后就效仿前朝——**妃嫔全部来自民间;在朝为官者之女,一概不得入宫……
“荒唐!那现在宫里的这些嫔妃,皇帝又打算如何处置?全关进永巷是吗?”姚太后打断了他的话,面上已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愠色。
“我们北梁立国不过才二十五年,满朝中还尽有当年与你父皇一起开疆破土出生入死的功勋重臣!你登基不满两年,不说励精图治,却拿这些没紧要的事往朝臣心口上捅刀子,这怎不令人齿冷心寒?”
她徐徐呼了口气,静默了片刻,又缓缓道:“听说皇帝最近还大开杀戒了?殿阁大学士方锦和过生日时,仅仅因为收了一方砚台和几幅古画的贺礼,你就以贪赃枉法之罪将他流放了三千里?青州刺史徐征,不过是和身在西夷的弟弟通了几封家书,怎么就成了通敌叛国了?以至于腰斩弃市?!更可笑的是,连其下所辖的宝江,都平等两三个县的小小七品县令也因此受到株连而掉了脑袋?明渊……这里面真的没问题吗?!”
明渊微微垂着眼眸,纤长的手指缓缓拂过《陀罗尼心经》那靛蓝色的书皮,再开口时,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口吻:
“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漏网一个——儿子是在整肃吏治,这样做最干净利落,看谁以后还敢以身试法。”
“皇帝!”姚太后惊怒交加之下猛然站了起来,脸色白中带青,温婉的声音因着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你究竟是在做什么?!你这不是整肃吏治,分明是在草菅人命!这样的做法,就不怕失了人心么?你这样做,和夏桀商纣那等亡国暴君又有何区别?!”
太后动了怒,且当着面对当今皇帝说出这么重的话来,满慈恩殿中人人惊恐万分,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
翠翠跪在瑟瑟发抖的人群中,满面泪雨滂沱,虽拼命捂住嘴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早有两名太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疾步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她直拖出了殿外。
慈恩殿中一时剑拔驽张,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伏跪在地上的人都噤若寒蝉,生怕喘气的声音大了些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末了,还是太师姚子谦清了清嗓子,近前向太后躬身道:“太后娘娘息怒。圣上不过弱冠的年纪,登基才堪堪两年,做事任性些也是有的。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先皇一般的明君。慢慢来,慢慢来……”
姚太后默然半晌,自己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回软榻旁慢慢坐下。
似乎为了缓和母子间紧张的气氛,她将伏跪在面前的二十余名民间佳丽又定睛看了一遍,缓声道:
“你们都站起来吧——皇帝好好过过目,这些姑娘里头你都看上了谁?哀家好替你安排。”
明渊似乎并未因姚太后刚才的狠话而有丝毫的恼怒和触动。他神色如常,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清浅的笑容,果真信步走到了姑娘们面前。
“我觉得这个不错”。他背着手,几乎看也没看,就把金玉娘从队伍中拉了出来
“她?”姚太后只看了一眼,就紧紧抿住了嘴唇,原本殷切的眼神蓦地黯淡了下去。
“这个也还凑和”,明渊顺手把曲烟烟也拉了出来。
曲烟烟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手腕被明渊轻轻握住,那纤长而温暖的手指,和前世毫无二致……她用力低着头,身子还是禁不住微微摇晃了一下。
姚太后没有说话,面容阴郁,眼眸中尽是遮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咦?这两个也挺好啊?乡间秀色清丽脱俗,果然和那些矜持做作的‘名门闺秀’大不相同。”
明渊松开了曲烟烟的手,又笑着从队伍里拽出另外两名姑娘。
手腕上蓦地一空,那暖暖的温度顿时消散无踪,翩然而去的衣袍带过一丝冷冷的风,隔着单薄的衣衫拂在身上。曲烟烟依旧低眉垂首肃立在那里,脸上神色未变,一颗心却已慢慢地沉了下去。
姚太后扭头从几上端起茶盏。因为宫女们全跪在地上吓傻了,这茶半天没有换过,已经冷了。她象没有察觉到一般,将那冷茶慢慢啜了两口,眼皮也不抬,淡淡地问:“还有吗?”
“还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明渊闲闲地随手又指了几人。
姚太后端坐在软榻上,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来人,把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女子,都给哀家送到浣衣局里去。”
她站起身,温婉的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顿道:
“**妃嫔要的是德,不是色。我看这些姑娘太漂亮了些,莺莺燕燕珠围翠绕,将来难免生出些惑乱君心,迷乱朝纲的事。哀家今日处置了她们,也是给**诸妃示警——皇帝正是要励精图治,专心江山社稷的时候,日后倘有谁不安分守已危害朝纲,这些女子便是前车之鉴。”
姚太后说完这番话,脸上现出疲惫已极的苍白倦色,挥了挥手,缓缓道:“哀家有些累了,皇帝请回宫自便吧。”
明渊便躬身道:“是,母后好生歇息。儿子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他恭恭敬敬后退了几步,方转过身去信步往殿外走。临出殿门时,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那些女子,既然母亲不喜欢,就统统都送到浣衣局里去好了。”
说着便耸了耸肩,面上微微一笑,背了两手悠悠然上了龙辇,一径去了。
姚太后坐在凤榻上,半晌没有言语。面容枯寂,神色黯然。
太师姚之谦冲仍伏跪于地的王喜贵使了个眼色,王喜贵这才敢慢慢地起了身,率着天乾宫的一众太监悄没声地鱼贯退了出去。
而这些奔波数百里,怀揣着进宫做贵人的美梦的姑娘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因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便从兴奋的云端狠狠摔进了万丈深渊中。
后/宫做差役使唤的宫女分属六局二十四司,她们本身已被剔除出了妃嫔之列,是供妃嫔驱使的奴才。
而浣衣局,这个被排除在六局以外的“第七局”,更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暗无天日的所在。那是一个关押和囚禁犯错宫人,打入冷宫的嫔妃,以及犯官家眷的地方。在那里,除了终生做最苦最脏最累的活计之外,那里的女人还是最卑微最下贱的一群人,人人得而欺之。
进了浣衣局的女人,结局便是一领破席送到西郊“化人场”里去,那里便是她们最终的归宿。
所以,当姚太后下了这道旨意之后,有两个姑娘顿时面如白纸。双眼上翻,瘫在地上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