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风想来，既然已经有火器，那海战定然是先远程火炮打击，然后再是接舷，跳帮，他已经绷紧了神经，时刻等待着震天动地的第一炮。
不过距离前面的船只越来越近，黄虎却没有下令开炮。
直到近前，林风才看清楚，那的确是一艘战船，形制同海中虎差不多，但船头已经被轰烂，桅杆也已经断掉，一半倒在甲板上，残破的妈祖旗旁边还倒着几具尸体。
是海盗的尸体。
整艘船上毫无生气，除了尸体与鲜血，便是炮弹、箭枝留下的痕迹，整艘船仿佛一个幽灵，在大海上慢慢地漂着。
不过这艘海盗船船头下沉，船尾翘起，明显船舱已经进水，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沉没。
船队没有丝毫停留，海中虎几乎是擦着这艘船驶过，这艘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船，带着一船没有生命的尸体，从船头划进林风眼里，再从船尾漂出。
林风突然打了一个哆嗦，这就是战火。
船队已经驶入九山群岛，但周围没有一艘船，或者说没有一艘还有活人的船。
九山洋只所以叫九山洋是因为九山群岛，而九山群岛的命名是因为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名叫九山。
但九山岛最大的码头内，只有残破的船板以及还没有燃烧完全的海盗船，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更是三三两两，横七竖八的尸体。
从九山洋发出警报到汪直率领船队到达不过才一个多时辰，朱纨居然已经将九山洋的海盗全部歼灭！
朱纨究竟动用了怎样的船队？
既然朝廷的水师不在九山洋，那他们去了哪里？
林风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词：调虎离山。
汪直手下的第一舰队是整个许家海盗团的主力，相当于许栋的一条臂膀，现在主力外出，那么六横岛南港便只剩下陈四的第二舰队和许栋的少量直属海盗船，现在无疑是攻打南港的最佳时机！
可能水师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九山洋当做进攻双屿的桥头堡，他们攻打九山洋只有一个目的，朱纨算准了许栋会死守九山洋，所以通过攻打九山洋引诱许栋主力外出救援，然后趁机进攻六横岛！
所以九山洋一战只不过是水师的一个幌子，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斩首！
“调头！调头！”黄虎已经开始在船头上吼。
整支舰队后队便前队，开始向着来的方向，六横岛南港全速前进！
汪直也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可能九山洋的海盗根本没有被全歼，而是退进了河港汊道，因为朱纨没有时间再去一一搜索，如果朱纨真的那样做，许栋将他拖在九山洋的目的就达成了！
但汪直已经没有时间同他们会合，他现在必须全速回援南港！
如果从自己离开南港开始算，那到现在不过是过去了半个时辰，自己再赶回南港也要半个时辰，就这么一个时辰，朱纨不可能攻下南港！只要自己回去，内外夹击，一定能够击败朱纨！
吹来的海风令船头的汪直激泠泠打了个寒战，他注意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风向！
南港在九山洋的西北方向，而现在的风向，正是西北风！
“可恶的朱纨！”汪直一拳砸在船舷上。
虚惊一场，林风紧握着钉枪的手终于松开了，但双手居然因为肌肉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四下里看看，王大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既然是全速回撤，那肯定少不了他划桨，而陆逸则在忙碌这调帆，海中虎上用的是硬帆，这种帆可以借用侧面甚至是迎面而来的风，但相较于软帆却非常沉重，操控起来也更难。
白祺正用双腿夹着自己的宝贝火铳，双手合十，嘴里嘟囔着什么。
好在这时点火式火铳而不是燧发枪，不然万一走火，白祺的蛋不被轰碎了才怪。
林风抬抬蔑盔，拍拍他的肩膀：“展堂，你在嘀咕些什么？”
白祺吓了一跳，看清楚是林风后才把火铳拿起来说：“我在求妈祖娘娘发慈悲呢，希望南码头的大战能够快点结束，最好在咱们回去之前结束。”
林风有点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说：“什么？”
白祺贼贼地挤挤小眼，看看旁边没人，低声对林风说：“我看水师用的这招调虎离山还有点高明，现在南码头那边八成已经打起来了，你想，如果那边快点打完，也甭管是水师赢还是二爷赢，只要一打完，结果八成就水落石出了，咱们岂不是也不用打仗了？管他谁输谁赢呢，先别把咱们扯进去就好。”
林风有些愣愣地看着白祺，心说这小子脑袋瓜这么灵头，怎么整天琢磨这些花花肠子？
看着林风的模样，白祺挠挠脑袋，说：“你不会是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吧？这调虎离山……”
“我明白。”林风说，“不过我看咱们马上也要打仗了。”
“咱们？你说到了南港？”
“不是，在海上，可能……”林风虽然相信自己的推测，但心里永远都是底气不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毕竟看过那么多史书，大大小小的战争林风随口也能说上来十个八个，自己心中已经做出结论，但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者想得太简单，林风还是不敢说出来，万一说错……
林风甚至感觉就像上课时面对老师提问，自己心里明明有答案，但却不敢站起来说，只是因为怕说错。
“扯什么淡呢，”白祺不屑地说，“水师都在六横岛，我们怎么可能……”白祺说着说着，竟然也没有了下文。
他睁大了两只贼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风。
“对，对，对，”白祺倒背着双手，拿着火铳，在甲板上快速的来回踱步，“我们一来一去不过是一个时辰，虽然现在是逆风，但南码头易守难攻，水师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来，所以……朱纨一定会派船队在海上拦截我们！”
“来！”白祺兴奋地拉住林风的胳膊，就往船头的黄虎那里跑，“羽远，咱们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虽然不是自己向黄虎的汇报，但林风的心也砰砰砰跳起来。
白祺找到黄虎，如此这般一说，黄虎虽然看着五大三粗，但也有心细的时候，他一心只想着回援六横岛，完全没有考虑到其他情况，一听白祺这么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娘的！要是真被你说中了，那可就倒了大霉了！”黄虎啪给了白祺脑袋一巴掌，白祺一个趔趄，差点栽到海里去。
“都他娘的给我机灵点！随时准备开打！”黄虎吼道。
接着，他就让扳招给旗舰传话，尽快派出哨船，一旦发现朱纨的拦截船队，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全力突击，争取用最快的时间突破封锁！
不过已经太迟了。
望斗兵已经发现了前方的船队。
月牙形的布阵，凹面正对全速驶来的汪直。
林风记得西班牙无敌舰队同英国皇家海军大战时也是排出的这种阵型，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皇家海军那种好运。
突然，前方火光一闪。
轰！海中一根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
林风感觉脚下的甲板一阵，他连忙扶住了船舷。
“全速突击！”黄虎大吼。
虽然已经水师也已经进入射程，但汪直根本就没有命令对射，而是依旧全速前进。
轰！又是一声轰鸣，海中虎也已经开炮！
巨大的炮声和强大的气浪令林风的耳朵嗡嗡作响。
这时他看到原本改做后队的朱雀已经渐渐超过中军旗舰，玄武开始回护中军，朱雀依旧成为攻击箭头！
轰！轰！轰！
炮击接连不断，林风眼睁睁的看到旁边的一艘快船甲板被一炮打穿，飞起的木屑断木瞬间将几名海盗的身体刺穿，尸体直接掉进了海水中。
虽然这个时候已经产生了空心爆裂弹，但绝大多数火炮还是使用实心弹。
嘭！
林风的腰上突然被狠狠踢了一脚，他一个没注意，一下子趴在了甲板上。
只见黄虎在他身后咆哮道：“都他妈的给我趴下，站着找死啊！”
轰！
这时正好一发炮弹贴着黄虎所站的船舷边轰入了海中，瞬间掀起了一道巨大的水柱。
强大的水浪似乎要将海中虎掀翻，整艘船几乎倾斜到四十五度角，黄虎站立不住，狠狠地摔到了一旁的船楼上，飞起的水浪瞬间打湿了他全身。
“妈的，掌舵的给老子看好！”
整艘船上，除了船首的火炮手，其他的海盗全都紧紧贴在甲板上，因为炮弹最大的杀伤力并不是炮弹本身，而是它所轰飞的如同子弹一般的断木、木屑，即便在现代战争中同样如此。
但黄虎依旧站立在船头，仿佛一尊铁塔。
林风像一条蛆一般趴着，原来真正恐惧的时候并不想闭上双眼，林风的眼中全部都是飞起的巨浪还有摇晃的战船。
海中虎还在一阵一阵剧烈震颤，证明它还在开炮。
突然，他感觉整艘船又猛地一倾斜。
“大哥，左舷中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