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宛城战斗阵斩黄巾渠帅的军报,送到洛阳的时候,刘协正在写一本数学启蒙书。
刘协常常被古代的记事方式所迷惑。不管是《史记》也好,还是《汉书》也罢,当然还有后世的其他史书,大多对于具体数据和案例,兴趣缺缺。后世有人专门质疑过这个问题,曾有人夸张的称,中国古代并没有严禁的数学管理理念。一场战役,参与人数的类别、阵型、武器制式、装备、粮草位置、主要将佐的履历等等,大多都是一概而过,能省就省。
这个情况,当然没有所批评的那么偏激,其实中国古代的数学,仍是领先世界很多年的。但是,由于自汉代以来,主要为官者以儒学为宗,写史的人,群体性轻视数字化管理,且存在为尊者讳的意图,许多史料被修改的面目全非。
比如这个宛城之战,书奏中只字未提黄巾主力的装备情况,未提官军伤亡具体数字,仅用一个“军阵战死者十之二三”来说明。敌方将领情况,仅仅知道是叫赵弘,不知道他是何出身,也不知道师从何人,更不知道赵弘死后,由谁继承位置。通篇书奏,仅讲述如何壮志成城、誓破贼兵就堆彻出一大堆语言,再到后来,光剩下为孙坚请功的赞美之词了。
数学,是一切自然科学的母亲。
任何一个现代人,哪怕仅仅是初中毕业的,也对后世共和国的应试教育机制,深有体会。那就是,要想考得好,数理化必须成绩好。仅仅文科好,数理化能把成绩拉下去一大截。数学好不好,决定了一个人能够走多远的问题。这是后世政府强行推行数理化教育的结果。
现代人,越来越认识到,理工类的人才,对于国家建设的重要性;数字管理,对于工业化进展的重要性。
而汉代官员,一旦讲起事情来,总会提出天人感应的理论,把一些毫无联系的事情,生拉硬扯,搬到一起来讲。这不仅增加了文章理解的生硬程度,也为科学管理社会,带入了歧途。
在军事问题上,刘协需要根据字面的意思,来猜测战斗主官面对到了什么情况。
皇帝刘宏根据战报,马上猜到对方军队内部可能会出现内讧现象,所以提笔提醒前线的朱儁,注意这个问题。他是针对人性的弱点来分析的。
皇子协则认为,已经剿了这么久,是时候“抚”了。他认为剿抚并用,才是解决之道。
皇子辩,也会按照何皇后的指示,来崇德殿偶尔看望一下父皇,也偶尔评点一些臣子们的书奏。不过,他似乎不觉得,这些臣子的意见,有什么问题。仅仅觉得,书奏中的故事,讲的抑扬顿挫,倒是很有意思。
皇帝每次见到他,就忍不住拿着皇子协来对比。
一样都是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差距那么大呢?
皇甫嵩已经和黄巾主力交战多次,互有胜负,但是总体胜算较大。因为对方是困守城市,所以,相信照这样的模式拼杀下去,官军的胜利,仅仅是早晚的事情。
这天,北方又传来了贼首张角病死的消息。据皇甫嵩汇报,这个消息,起初被黄巾的俘虏刻意隐瞒,经过几番讯问,施了多种刑具,才终于得知,张角很有可能已经病死。
为了判断这个消息的真伪,他曾经连续派出几名精干斥候,深夜用绳索潜入广宗城,进行秘密探访,结果都没有回来。城内防备非常森严。
对此,皇帝批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刘协虽然对黄巾起义者充满同情,却对这个所谓的首领张角,没有丝毫好感。主要是因为这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全国黄巾军的领袖,却在起义爆发后,毫无领导者的觉悟,毫无计划和条理,也不懂生产,仅以劫掠为生,給广大人们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灾荒和死亡。他起义固然是许多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但是他完全不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社会模式,而是推倒旧社会,再照样建立一个旧社会。无非是把姓刘的皇帝赶走,换上了姓张的皇帝而已。
同时几个地方的起义军,各不统属,各自为政。各军首领的战略眼光也极为有限,大多数都只是在占地死守或四处抢劫,当友军有难时,各军都不相救。
刘协曾经看过党史,当时越看越觉得里面出现了穿越人物。一样的底层民众,为什么力量强大到可以改造旧社会?可以打倒一切反动力量?因为有全新的理论指导和一往无前的领袖,有严密强悍的组织,有坚韧顽强的斗志,有全军全党的统一思想。
反观黄巾军这样的队伍,不搞建设,一味的烧杀抢掠,以为推翻朝廷,新社会就自然会来,却不知,这样的反人类行为,早晚要走向灭亡。
刘协认为,革命的目的,不是为了进行破坏和毁灭,而是为了建设新的社会。不会建设的革命者,是不称职的,不合格的。连建设思路都没有的革命者,是伪革命者。
刘协为黄巾军前途感到悲叹的时候,也为自己的立场感到尴尬不已。
一方面,受到共和国多年的洗脑教育,坚持认为民众的利益高于一切;坚持认为民主才是兴国之道;坚持认为国家兴亡,全民有责;坚持认为民众力量最强大,可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另一方面,他又悲哀地认识到,自己这个该死的皇子身份,无论如何,没有权利自行摘取掉。这屁股就算再偏离,却也很难坐到庶民的位置上啊。
所以,他对皇帝讲起,自己有些看不起这些文人。“看看这些奏章,一帮子老朽不堪的文人,根本没有建设性意见,专为攻击而写。各方前线你打仗就打仗吧,非要扯到朝政上,扯就扯吧,非要杀宦官。说什么‘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
“这些话的意思,说来说去,反正就是不共戴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不是文人的撒泼吗?”
“这些文人,仅仅因为观点不同,就把别人划入另册,不搞死不罢休,实在是丑陋之极。——这终究不是文明的态度。”
刘协的这个看法,和皇帝刘宏惊人的相似。
每一次,皇帝见到大臣奏报,只要看到书奏中称“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之类的文字,就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总觉得,指望着把某某人杀掉,朝政自然一片春风,天下自然太平,这纯属瞎扯蛋。奸人,谁是奸人?还不是这些文人自己定义的。
事实上,宦官们确实有腐败不堪的,就算杀了一批,杀光了,只要他们这个职业以后仍存在,那么这个腐败不堪,仍会继续出现。
在皇帝看来,宦官腐败和官僚腐败,其实是一样的丑恶,一样的该死。之所以还不死,那是因为自己觉得,还不到动手的时机而已。
皇帝爱怜地看着皇子协,总觉得这个皇子,怎么看怎么肖自己,实在是满意极了。
其实,刘协心里还想,这大汉朝,还没有国家和民族这样的概念,所以他们还意识不到,其实国家不是某一个人的,而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参与。当前这些文人之所以积极的参与政治,并不是为了所谓国家和民族,而是利益,实实在在的利益。他们通过宗族、乡党、姻亲、师友、举主、门生等等关系,组成的一系列利益网。
旧社会儒者的身份,决定了他们的阶级立场,其实和宦官是一样的。对于庶民来说,他们都是士绅阶层的人物,都是剥削者的身份。
不过儒者和宦官之间,他们的矛盾关系积重难返,源远流长,错综复杂,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罢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仅仅在刘协脑海里想想罢了,终究是无法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