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隆隆,宛城上下都是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
冷兵器时代的搏斗,格外需要勇气和力气。
日渐中午,双方砍的手臂都抬不动了,可是,鼓声仍在响,朱儁仍是那个姿势,按剑挺立在马上。
许多士卒在冲锋的路上,曾经偷偷的远远回望一眼,他们的统帅就像一座雕像,牢牢的端坐在马上,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仿佛宛城破城就在今日。
死伤的人还在城墙边的阵地上,连把他们拖回来的人手,都没有安排,任凭伤者在地上凄厉的呼号,任凭死者的血渗入土地,或者染红城墙。
朱儁在心里冷笑,估计,又有无数人在心里大骂,这位侯爷的冷酷无情了吧!
但他不能退。
刚才斥候已经报告,孙坚的敢死队死伤过半,但是竟然真的攻上了北城墙。要是在东城门这里,城外的主力再不卖力拼杀,倘若牵制不住黄巾的精锐主力,那么,只剩下数百人的孙坚,会转眼间消失在黄巾军的潮水中。
胜与负,全要看这支奇兵能发挥多大作用!
在朱儁看来,只要孙坚下了城墙,冲进宛城里面,可以纵火四掠,能够极大的牵制黄巾精锐主力。
孙坚此时,却在咬牙做最后的拼杀。
他已经看到,对方远处奔来了支援的兵马。对面这些人,人数并不多,也没有打出旗帜,不过竟然全是敢于血战的悍卒。
孙坚原来身穿黄布禅衣、黄布绔,由于他的左肩中了两箭,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的服装,现在变成了半边红色、半边黄色。在一群士卒中间,格外显眼。每一次他无视自己的伤,也无视旁边的战友战死或受伤,几乎所有人员惨烈断头或残手断脚,仿佛都不影响他砍杀不止。
他就像是一个不知道痛的怪物,加上偶尔的呲牙一笑,令许多和他对砍的人,心里不由得发虚。
孙夏远远赶来,需要绕道城门附近,才能上城墙,看着城墙上面一帮杂衣官军明显占着上风,黄巾兵逐渐减少,虽然一直坚持不退,双方砍杀不断,但在孙夏的心里,急得火烧一样,恨不得当时就飞上城墙。
由于财政支援不到位,官军的来源非常复杂,既有农民、豪民、刑徒,也有谪民、少数民族,更有良家子和私从者。所以汉兵并不是统一服装的。
反倒是这些宛城中的黄巾军,由于要保持精锐与一般辅兵的区别,这些拦路的精锐黄巾卒,全部是黄巾抹额,黄色上衣。
所以,互砍也方便,几乎不会认错人。
从百十个人,逐渐被杀剩几十个人,对方竟然毫无崩溃迹象。砍到现在,连孙坚也被对方群体的这样悍勇和坚持到底的决心,給深深震撼了。
对方首领是一个中年人,短须短髯,用一把扁刀,狭长而锋利,几乎刀刀致命。好几个和他对上的官军好手,都被他一刀砍趴下,再也爬不起来。
孙坚也用刀,不过却是大砍刀。他的砍刀,是求了一位鲁阳城南一个叫做望城岗的老铁匠,用古法打造,陨铁为骨,精钢为刃,以血为引,千锤百炼,不仅锋利无比,而且势大力沉。孙坚过去与人交手互砍,砍刀挥去,一般铁剑,经常被他一刀斩断,连同对方手臂一起掉落,而这把刀无数次与金属碰撞,从无崩口和豁牙。
今日,这把刀也继续创造着辉煌,站在孙坚对面的人,也很少有一合之人。
赵弘注意到了这个攻上城墙的男子,他的危险性,远远超出攻上城墙上的其他官军。赵弘自己杀人,一直靠的是技巧,他用刀几乎都是奔着咽喉两侧、心窝,出刀速度很快,罕遇敌手。现在看了对面这个明显已经受伤了的汉子,却心里发寒。
这个受伤的敌人,是一个凶悍到极点的人,这人靠武器的优势,靠力气的优势,靠意志的优势,如同野兽一般,危险而凶残。
身边的卫士,已经只剩几十个人了,死在他手里的也超过十个。不能让他再杀自己的亲卫了。想到这里,赵弘紧踏了两步,对上了这个人。
这北城墙上的战斗,和东城门的战斗绝不相同。
那边东城门前,鼓声隆隆,双方厮杀时,喊叫声此起彼伏,一直没有停歇。
这边的北城墙上,双方都是眼神冷冷,个个抿着嘴,沉默不语,唯有兵刃交接时发出的金属特有的刺耳声音,和刀剑入肉时的闷哼声,和身首异处临死前的一声惨呼。
孙坚的心,也在发寒。
对面这个沉默的中年人,明显是个黄巾首领,比以前见过的所有敌人,都要冷静沉着。他的刀狭长,用法也和一般的劈砍刀术截然不同,看似左右无序的轻轻挥动,实际上,他是一直在寻找自己身上的破绽。
刚才他亲眼看着,对面这个人,仿佛不经意间的轻轻一挥,站在自己旁边的一个属下,脖子就爆开了血红的花,全身力量仿佛刹那间被抽取,瘫倒在地上。这个人,长得并不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也很少见他用力,却在每一个挥动刀的时候,爆发出最恐怖的力量。
对上这样的对手,就仿佛是和一头猎豹在对峙。
孙坚过去战斗冲锋在前,从来不觉得危险,但是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胜算。
一刹那间的迟疑,被赵弘捕捉到了。他左错一步,刀光一闪,孙坚下意识的抬刀撩着格挡,格挡一空,心觉不妙,就听得一声惨呼,身边一个战友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孙坚心痛如火烧,这是自己的战友,在关键时刻挡在自己身前,生生受了对方一刀。
刚一愣神,对面又是刀光一闪,又一声惨叫,一位战友倒在地上,喉间骨骼尽碎,脑袋歪在一边。
只是一转眼之间,孙坚的眼睛就红了。自己过去刚猛无匹,无数的敌人在自己猛攻之下,狼狈败退,自己何曾这么窝囊过?
他抬起大砍刀,指着这个中年汉子嘶声喊道:“报上你的名字,我孙坚今日必取你性命!”
赵弘冷冷道:“我是赵弘,现任黄巾渠帅。看你模样,也不是不懂羞耻之辈。一个堂堂七尺汉子,却甘受朝廷驱驰,充当奸臣阉奴的走狗,呸,羞也不羞?!我是生是死不重要,反正你今日进不到城内!”
孙坚劈手一刀,却见对方一侧身闪开,随即反手抖头一刀,孙坚立即后退,头上的红头巾已经被撩开,几缕头发也随着飘落。
这一刀避得险之又险,孙坚大喝一声:“好贼子!我最见不得痴心妄想之人。太平道覆灭在即,还想螳臂当车?”说罢又是一刀劈砍过去。
赵弘不仅是一个临阵搏杀的将才,还有谋略,会用兵,虽然在和孙坚对阵厮杀,眼睛却还兼顾着自己身边的亲卫。
身边的亲卫又死伤了不少,现在只有十几个老卒了。犹在苦苦支撑。自己牵制对方的首领,却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斜眼看去,孙夏已经上了城,正带人往这边飞奔。
他又劈手給了孙坚一刀,逼退孙坚,回身杀向官军。
孙坚追在身后,左一刀,右一刀,仿佛凶神恶煞一般,猛砍赵弘,好几次都差点砍到了,却被他神遣鬼使一般,躲了过去。
孙坚此时也看到了黄巾援军飞奔而至,回头看看自己的人数,仅剩百余人,且拼杀半日,早就气力不济,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今天事不可为了。打了个唿哨,把身上的匕首取出,冲赵弘后心甩去。
也不看结果如何,转身朝城下溜去。
赵弘正砍杀一名官军,觉得冷风及身,身子侧了一侧,匕首插在肩头。回身看去,刚才那个自称孙坚的汉子,带着一群幸存的偷袭者,已经顺着铁链子溜下了城墙。
他拔去匕首,看了一眼,心里一怔,苦笑了起来。这把匕首,淬了剧毒啊,宛城的城内哪有什么解毒的东西!唉,命死此地,奈何,奈何!
既然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干脆不再处理伤口,朝孙夏迎去,赶紧交代守城的要略。
孙坚泅渡过河,回身向城墙上望去,眼中神色复杂,喃喃道:“我孙坚纵横豫、扬之间,崇敬英豪,今日却杀掉如此人物,却是无奈!”
当晚,宛城黄巾大军披孝,城内哭声大作。
朱儁今日苦战,死伤惨重,也没有完成攻进城内的目标。但是斥候报知孙文台竟然袭杀黄巾渠帅赵弘,顿觉大喜。
“从六月,到八月,围城两个月,就因为赵弘在,宛城苦战不下,今日贼首一去,则宛城破城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