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典、杨赐请游方医师写下药方,给过诊金,送其离开。
刘协看着毕岚坐在地上,上前一把拉起他,道:“老毕,你也不是小黄门,地位显赫,注意些仪态形象。”然后,向杨赐、桓典那边道:“那两位你都认识,等下去见礼。”
转身指着蔡邕道:“这是前议郎蔡公。”
毕岚却道:“识得,识得。早年我奉诏制造翻车,曾去东观查阅资料,与蔡议郎多有见面。”
毕岚平日对儒者并不是特别尊敬,但是也不是特别无礼,阵营不同罢了。但是,今日赶到这里,主要是为皇子协的身体担心,才会无意间见到了蔡邕,倒也不会故意拿捏架子。
毕岚上前给桓典、杨赐、蔡邕一一见礼。
这几个人也觉得诧异,中常侍不同于普通宦官,那是天子身边行走的重臣级大人物!况且这位明显是和太医一起来的,倒也不敢托大,都赶忙回礼。
毕岚让太医也去诊断一番,确认病情有没有危险。心道:“看模样似乎也不是特别靓丽的女孩儿啊,莫非传言有误?从皇子协的紧张程度来看,确实着紧此人,这个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难道这女孩儿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
太医详细又把了把脉,观了面色,按了额头,甚至拉开嘴看了舌苔,这才轻松起来,道:“水土不及,又食物不当,现并无大碍,可略微调理,即能康复。只是——”
太医这一个停顿,吓得几个人都大气都不敢喘,又听到太医说:“只是,我想知道,我来之前,是谁治疗过了?”
刘协道:“桓御史请了一位游方医师。”
太医恍然大悟,道:“此人虽地位卑微,医理倒也不糙。能及时降下体温,不至于让患者持续高烧,又补充了些流食,控制住了没有恶化,很不错。”
杨赐拿出刚才那医师开的方子,太医看过,也嘉许不已,说这方子甚为中正平和,可以照此抓药。
送走太医后,蔡邕这才转身,冲刘协一个大揖。
刘协闪身一边,道:“我这人有洁癖,所以自行其事,对病人的房间随手处置一番,你不要见怪就好。”
蔡琰此时也知道了,可能是这位小孩子帮上大忙了。不敢再言语无礼,上前见礼。
刘协道:“听说你会弹琴?刚才饭吃了一半,跑了出来,且为我们再去席间弹奏一曲,顺便庆贺你小妹身体好转。”
蔡琰脸一红,心道:“我弹琴才是刚学不久呢。”不过,倒也不怯场,低头答“诺”。
刘协道:“老毕,我们还要吃饭,你也去吧?”
毕岚被皇子“老毕、老毕”叫的,心里热乎极了,平时不和儒者同桌吃饭的习惯也不在乎了,忘乎所以,就答应下来。
桓典、杨赐虽觉有些不妥,但是碍于皇子脸面,也没有多说。
蔡瑶被桓典指派了婢女照看,一行人又到桓府。
此次,毕岚的席位加在皇子协身边,毕岚毫不在意,只要在皇子边上,什么下首,什么末座,完全不是问题。
刘辩已经吃饱了,也喝了不少酒,见刘协回来,打着酒嗝叫道:“皇弟,肉都被我快吃光了。速来,还给你留了一些!”
刘协道:“谢谢皇兄,我最喜欢你留的肉了。都是瘦肉,好吃。”
刘辩撇嘴道:“吃肉嘛,人家都是拣肥肉吃。都知道是肥羊肉好吃,可你偏喜欢吃瘦肉,真是怪哉!”
刘协叹口气,道:“做皇子的,有肉吃还能不满足吗?听说很多地方,无数老百姓都饿得没有饭吃了。”
刘辩也叹口气,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总是有饭吃呢?”
两位皇子的对话,引起了在座一帮贤士的好一番感慨。蔡邕也谈起因近期时局震动,百姓不安,吴地大片田野荒芜,许多农人流亡他乡的情景。
韩融道:“听说京中前些日子,一直有人大规模收购粮食,我颍川大族,多有查访其来历者,但一无所获。”
刘协低声给毕岚说了几句。
毕岚笑道:“这事情我刚好知道。”然后看了看桓典,笑着向诸位道:“是桓御史为天子在做这些事情。他多处收集粮食,并在弘农等地建立粮仓,准备到青黄不接时,赈济灾民。”
司马防等人大惊,俱言桓典此举,善莫大焉,为何秘而不宣?
桓典叹口气,道:“大族囤积粮食甚多,若是知道有人收购是为了将来赈济,他们生怕获益减少,恐怕会将粮食价格涨的更高更严重!”
张邈道:“过去都说宦官专权所以为祸天下,可是这些大族,全是读圣贤书的,竟也如此,真是太过分了!”
毕岚默然不语,心里面暗乐,“上次皇子协就曾说过,贪腐和拉帮结派这些事,读书人一样没有少做。真是千真万确啊。”
刘协突然又说:“老毕,你说你造过翻车,这翻车是什么东西?”
杨赐一时没有明白,皇子协的思维为何跳跃的这么厉害,刚才说到粮食,突然又对这些奇巧淫技好奇。
刘辩听说什么翻车,也好奇,眼巴巴望着毕岚。毕岚羞答答的,对两位皇子说:“这个,就是用于取水的东西,挺大的一个木制梯板,上面安装龙骨叶板用作链条,卧于矩形长槽中,车身斜置河边。下链轮和车身一部分没入水中。驱动链轮,叶板就沿槽刮水上升,到长槽上端将水送出。如此连续循环,能把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外面。现在平门外桥西,就还装有一个,主要用来给南北郊路洒水,省掉了百姓洒水之费。”
刘辩鼓掌叫道:“好耶!回头去看看。”
刘协看着桓典,突然道:“这东西能打水,就能用来浇地吧?”
桓典到此时算是突然明白,皇子协为什么非要拉着毕岚来吃饭了。不管毕岚的身份是不是宦官,翻车这个东西,能用到国计民生上面,就值得赞一赞的。
桓典想明白这些,立即起身,向毕岚施了一礼,郑重道:“今年无数百姓,说不定赖此活命。”
杨赐、张邈、韩融、司马防等,都意识到了这东西对农田的大作用,不禁神色郑重起来,看毕岚的眼神,也不再是最初看宦官的那种鄙夷了,变成了一种看匠师的奇异和震撼。
毕岚今日心中,实在是扬眉吐气,对皇子协的感激之情,如同大河之水,奔滚而下,滔滔不绝。
刚才蔡琰抱琴而来,听众人议论,未曾弹起。现诸人议论稍歇,遂拨弦按指,为诸位贤达奏曲。
这把琴与初时蔡邕使用的那把不同。这把琴的琴尾焦黑,似乎被火烧过。琴声古幽,透过院内的竹林,铮铮声传出很远。
一曲《坐愁》,众人相顾不语,各怀心思。
蔡邕低声吟《五噫歌》以和之:
陟彼北芒兮,噫!
顾瞻帝京兮,噫!
宫阙崔巍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
蔡琰的琴技确实很好,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弹琴如大家,连不怎么欣赏音乐的刘辩,都觉得不错,轰然叫好起来。
其余诸位高贤,都是赞不绝口。
一场欢宴,尽兴而散。
刘协望着蔡琰,心想,这个小女孩的童年,应该是多悲惨啊,天下被老爹逼着练琴的孩子,伤不起啊伤不起!
蔡琰也望着刘协,心想,这个小孩子竟然是皇家子,看不出来啊,一副劣童模样,真是人不可貌相!
桓典、杨赐、司马防等人送两位皇子离开,刘辩犹自意犹未尽,大叫道:“那个谁?下次我还来听琴!”
毕岚随着皇子一起出来,刘协低声道:“老毕,你不是外人,今天你来也看到了,要是我父皇问起,替我分说一二。好处将来少不了你的。”
毕岚拍着胸脯道:“皇子的事情,包在老毕身上。”
一行人回宫去了。
当晚毕岚回宫后,给天子报称,蔡邕女儿知书达理,犹善琴艺,文静多姿,聪慧良善,皇子协一见似乎颇为倾心。原议郎蔡邕学识渊博,能辞章、善数术、懂天文,而且妙操音律,士林多有臂助云云。
天子起初并不为意,觉得这孩子不过是三岁幼童,能懂得什么倾心?后来听到“士林多有臂助”一句,顿时大喜,称赞毕岚忠心细致,与众不同!
被天子这么表扬,毕岚高兴的心花怒放。
数日后,尚书台下诏,蔡邕复职议郎。
隔数日,司隶校尉张超上书,奏请为两位皇子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