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宫。
今日有冀州捷报传来,天子诏令全宫披红,宫中又是一片欢腾景象。
自从北中郎将卢植率北军五校将士及州郡兵进剿张角的黄巾主力以来,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惹得朝野许多人非议。
卢植的作战风格明显与朱儁和皇甫嵩不同,这位是稳扎稳打的性子。大军出动,不管行程远近,斥候必远远撒出;安营扎寨则必定按照兵法要诀,提前选好有水且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各营进退,都保持在通讯范围内,坚持徐徐进逼,反对冒险搏击。
这个缓缓的动作,使得许多人不满,朝臣弹章如山自不必讲,就连一起跟随出动的军将,都多有微辞,不过碍于卢植的声望和官职,敢怒不敢言。
当然,许多将领还没有注意到,这样谨慎的行军,就意味着对手无机可乘。张角的黄巾主力原本想快速决战,然后引军南下的,却因为卢植的军队跟慢悠悠的刺猬一样,急切间偏偏无处下口,使得黄巾军进退失据,茫然无措。打又不好打,退又不能退,偏偏还不敢贸然南下,唯恐被卢植从背后攻击。
黄巾军急于决战而不可得,卢植手下的一帮将领其实也急坏了。终于有一天,朱儁、皇甫嵩和曹操打破颍川黄巾的消息传了过来,众将闻之,愤慨莫名,皆云卢植怯战,但是卢植将天子诏拿出,强令稳进,若有冒进者当场斩杀,众将无奈,还是按照稳扎稳打的步子,缓缓进逼。
就这短短几天,黄巾军已经出现几种声音。
有要绕过卢植大军直逼黄河的,持这类意见的人认为,这是围魏救赵之计,加快速度进军黄河一带地区,迫使洛阳变成主战场,卢植必然无法在冀州安然侵略,必然回师,可寻机半途击之。
也有要强攻卢植,打通南下通道的。持这类意见的人认为,卢植军人员众多,战力高超,这样的敌军若听任于腹背进逼,则黄巾大军危险,不如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以目前黄巾大军的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仍有几成胜算。打掉卢植军,则洛阳北部再无可战之敌,可以直取洛阳,而无后顾之忧。
还有要暂时退避,据险而守的。持这类意见的人认为,黄巾军的战斗仅是靠人数取胜,士卒的能力还不行,另外,铠甲、马匹、武器都非常少,和官军硬拼战斗力,必定死伤惨重,而大规模的死伤,最容易造成士气低落。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据城而守,可以最大限度的消耗卢植军的士卒,而过些天,腐朽的汉帝见不到卢植的战绩,必然临阵换将,造成军中动荡,那时可出城,战而歼之。
各种意见都很像那么回事儿,张角也有些犹豫不决,就这样,大军莫名其妙的就停在原地三天。
这三天过得很慢,就连军中小卒都觉得北中郎将大人过于谨慎了,纷纷急躁起来,是啊,人家去颍川郡的兵都有封赏,咱这样慢悠悠的过去,什么时候才能立功回去呢?难道黄巾军就站在那里給我们杀?都跑了怎么办?
卢植收集到了足够的情报,也得知张角大军莫名其妙的按兵不动三日,经过分析,确认不是陷阱,然后卢植巡视军营时,也发现军心可用。于是下定决战的决心,突然发布命令,果断地突袭对手!
于是,卢植率大军连夜攻向张角大营,接连击破营帐无数,斩首万余级。天亮时,张角才于混乱中逃出,收拢散兵,退保广宗。
卢植这场大捷,胜的非常突然,部队伤亡也很小,顺利程度也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之外,以至于第二天许多将士还以为昨天夜里,做了一场杀敌的美梦。
不过满地的黄巾尸首和遍地狼籍的丢弃物品,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卢植大人仿佛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淡然的看了看四周,一边派人收拾战场,一边派信使回京报捷。然后命军士挖筑堑壕,修造云梯,开始徐徐地围攻广宗。
宫中得到大捷的消息,起初很多大臣还以为是听错了。因为按照卢植进军的速度和缓缓进逼的模式,总觉得应该还和黄巾大军保持一定的距离,慢慢挪动才对,为何一夜之间,就变样了呢?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不敢相信呢?
许多人想不明白,不过弹劾卢植按兵不动、养寇自重的奏章,总算是消停了。
前些天张钧被下诏狱,处境堪忧。桓典很想营救他,却苦思不得其法。凭自己对宦官的一贯仇视态度,是不能指望宦官们放手的。而张钧在奏章里,往死里得罪十常侍,也不会得到宦官们的谅解,一筹莫展。
桓典殊无良策,求助于杨赐,杨赐皱眉苦思半晌,突然想起,早年自己曾和卫尉刘宽、司空张济、御史刘陶一起陈奏过张角将要谋反的事情,当时说要立即讨捕,以绝祸乱天下的源头。当时陛下不从,后来宦官诬陷刘陶私通张角,惹得陛下怀疑,导致刘陶最终屈死在牢中。
桓典顿时明白了杨赐的想法,就是找出当时的书奏,給陛下看看,说不定陛下能从过去的事件中,念及忠良之情,回心转意。不过,书奏都在宫中存档,桓典自己根本没有调阅权限。
东观,正在桓典为难时候,一个抬头,无意中看见两位皇子在一侧,正摇头晃脑的默念书籍,他一拍脑袋,喜上心头。立刻叫皇子协过来,低声嘱托他帮忙办这一件事。
刘协想想,按照这个思路,或许还真的可成,自己年龄小,身份特殊,晃荡到哪里都不会被怀疑,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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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日心情还算不错。
其实他最近心情很烦。都是被哪个腐儒张钧闹得。按照他的心思,原本打算关张钧一段时间,磨磨他的戾气,找个台阶下,这事情就算了,谁知道听说这人还在诏狱里大声宣扬他的歪理邪说。这个冥顽不灵的臭石头!
当然,皇帝不知道,他的最信任的亲近宦官张让,能够过度体察圣意,正在安排廷尉和侍御史,编造出一大堆张钧私通张角叛军的“凿凿铁证”,这不是仅仅要吓吓张钧,而是要彻底的治他死罪。在张让看来,这样执着于杀宦官的人,若不趁早弄死他,早晚会是个祸害。
卢植大捷的好消息,总算冲淡了皇帝心头的一丝烦躁,使得他终于可以安心的坐下,看一看多日未看的奏章。
皇帝在批示了汝南郡和陈国两处围剿黄巾贼的奏章后,无意间看到了一封老奏章。
这是帝师杨赐、刘宽、张济和那个刘陶一起上奏的东西,时间上来看,明显是以前的老旧奏章,奇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哪个黄门拿错了吧,唉,最近他们做事,越来越忙乱了。
这个老奏章,使皇帝想到了许多往事,当时的杨赐刚直而谏,仗义执言,毫不在乎官职高低;当时的刘陶慷慨直陈,以忠臣自许,后来被怀疑和张角暗通,竟然不食而死。刚烈如斯,大有古君子之风啊!他们这是真正的忠臣啊。
忽然想起,当时刘陶尽述张角之害,自己还不信,后来发生的事情证实刘陶所言不虚。刘陶之死,大概也是书奏中论述“天下大乱,皆由宦官”,被这些中常侍忌恨了吧。当时的情景,和这几天的张钧多像啊……
一念及此,赶紧大叫:“来人,把张钧从诏狱给朕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