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许久,夜旭阳才低沉地开口:“皇后意下如何呢?”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用自己的左手,细细摩挲着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皇后笑得温柔端庄,“此乃公主的终身大事,臣妾哪里敢随意拿捏呢。”
夜旭阳也静默了。而珍妃在宫中,也是极少数能在夜旭阳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是以她还是再一次开口了:“皇上,臣妾倒有一个人选,就不知皇上是否满意了。”
“哦?”夜旭阳抬头看向珍妃,“是谁?”
“季丞相之子,季微浛。”珍妃柔婉地笑着,“那季微浛尚未娶妻,又是个年轻才俊,和公主很是相配呢。”
听闻了珍妃的话,华清郡主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有些焦急地偷偷伸手扯了扯皇后的袖子,皇后回眸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皇上,臣妾倒觉得,让公主嫁给南玉国太子,当太子妃也不错呢。”她笑得灿烂,“公主和亲既可让两国相交更密,而且,等将来太子登基为皇的时候,公主便是南玉国皇后了呢。”
坐在夜幽宁身边的金沫儿听闻要将夜幽宁远嫁别国,是以也口直心快地说道:“儿臣倒是觉得,珍妃娘娘的侄儿甄豫书甄将军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呢。年少有为,征战有功,也是朝中的肱骨大臣,也还没有娶妻不是么?”金沫儿不知夜幽宁情系季微浛,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转移开注意力。
可珍妃是清楚此事的,便之言道:“清王妃有心了。只是我那侄儿已有了心上人,只怕配不上公主了呢。”
夜幽宁低着头,纤瘦白皙的手揪紧了手下的衣服。
她的心,好难受,好痛。
此刻的她,和被摆在砧板上,准备卖出的鱼肉有何分别?任人评头论足,任人取舍,只为给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她们好像都在为她着想,替她选择未来。可有谁问过她,她所要的未来是谁?
她们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却要决定着她的未来。
呵呵,谁让她是个公主,一个没有决定自己权利的公主。
她不过是要落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有谁会在意,她这个棋子想些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累了,真的累了。她那么多年的隐忍,那么多年的偏居一隅,那么多年在暗中筹谋,都不过是想要为自己争一个未来。可到头来,她依然是那个**纵的人,一切的挣扎都是徒然。
而她的未来,依然只是夜旭阳的一句话,一个旨意罢了。
母妃说的是对的,在这个宫里,没有所谓的真情。便是血肉亲情在利益面前也终究是一文不值,甚至会是谋算的筹码。
“公主的婚事朕自会思量,此事暂时不提。”夜旭阳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好好的腊八节,提这些做什么。”
众人也是笑笑,便转头聊起了别事,仿似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过一样。
夜幽宁借病请辞,夜旭阳准了之后,她便携着绿袂离开了那个让她无比压抑的场合。
行走在廊道间,看着那些雕栏玉砌的回廊宫墙,如诗画一般的亭台楼阁,夜幽宁低低地冷笑一声。
“公主……”绿袂担忧地看着她。从刚才开始,夜幽宁便一直沉默着,可她却知道,她的伤痛。空挂着公主的名头,听着何等气派,可夜幽宁的辛酸又有谁人知?
夜幽宁浅浅地笑着,如若星辰的眼眸里透着浓浓的悲伤和哀戚,纤瘦的身影是那样的落寞。她停下脚步,站在围栏边上看向面前的一池清泉,幽幽地说道:“这个皇宫多漂亮,多繁华啊。”
绿袂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宫外的人羡慕着宫中的人,能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他们,却只能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甚至要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奔波。”夜幽宁自嘲地笑着,“可他们又何尝知晓,住在宫里的我,是多么羡慕他们。”
绿袂担忧地看着夜幽宁,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想要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却偏偏不能如愿。宫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何其多,叫我心力交瘁。”两行清泪滑过夜幽宁白皙细腻的脸颊,在冷风的吹拂下是那样的冰凉刺骨,“可是啊,我却只能困在这高墙之中,身不由己。”
寒风袭来,夜幽宁的身子不住地轻轻颤抖着。绿袂心细发现了,赶紧拢了拢夜幽宁胸前的衣襟,免得冷风入体,让夜幽宁病上加病。
夜幽宁淡淡一笑,笑容里蕴含着的自嘲,是那样明显,“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里,从来都是我命由人不由天,更由不得自己的……”
绿袂搀扶着夜幽宁摇摇欲坠的身子,心疼无比,“公主,身子要紧啊。”
拿起丝帕擦去颊边的眼泪,夜幽宁笑得悲凉,“只愿来生,我再不要生在帝王家,做一个身不由己的金枝玉叶。做一个小家碧玉,粗茶淡饭,却和和乐乐,有人疼,有人护,便足够了。”
“公主……”
“走吧,回去了。”夜幽宁转身,正要迈开脚步,便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公主请留步。”
夜幽宁回身,便看见穿着一身常服的甄豫书向她走来。夜幽宁微微屈身行礼,“见过甄将军。”
甄豫书在夜幽宁身前停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过去从未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夜幽宁,一直都是通过季微浛的讲述去了解她。
他原来是极不喜欢这个用弱不禁风的表面,来掩饰自己深沉心机的女子的。只是刚才夜幽宁所说的话,他无一遗漏地全听到了。也正因为听到了,给他的震撼绝不在小。
而在他原本印象中那个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的夜幽宁,此刻他竟有些看不懂了。
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里,从来都是我命由人不由天,更由不得自己的。
一个深宫女子,一个失势受制的皇家女子,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也许,这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并没有表面上所看到的坚强。
也许,季微浛正是看到了她背后的柔弱,才不能自已地深陷其中,却甘之如饴。
她的不争,是因为她看得清楚;她的退让,是因为她懂得认命……
“公主,这是微浛托我转交的。”甄豫书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交给夜幽宁。
看到那薄薄的信笺,夜幽宁心头一暖,清泪一瞬间便浮上了眼眶。至少,至少还是有人时时牵挂着她,对她心心念念的。
她抬头,扬起一抹灿烂的浅笑,清新如兰,“多谢甄将军相助。”
对夜幽宁的笑容无动于衷,甄豫书依然冷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说道:“对兄弟出手相助乃是天经地义。微臣告退了。”
毕竟是外臣,不能长久与宫中内眷相近。他转身离去,没有停留。
夜幽宁握紧了手中的信,欣喜渐渐冲淡心中的愁苦。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绿袂,看见夜幽宁神色间的愁绪被驱散了些,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转身往幽兰阁的方向走去,却没有注意到远处一个假山后,藏匿其中,一脸得色的丽嫔……
夜幽宁和绿袂漫步走回去,却在离幽兰阁不远的地方被人拦了下来。
站在夜幽宁身前的太监总管李福显得有些气喘,他恭敬地低着头,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奴才见过公主。皇上有旨,请公主马上到坤仪宫一趟。”
夜幽宁有些惊讶地看着李福。她才刚刚从坤仪宫离开,也是夜旭阳准许的。此刻为何突然急召她回坤仪宫呢?
“公主,请。”李福弓着身子,恭敬依旧。
迈开步子跟在李福的身后,再一次走向坤仪宫。夜幽宁也没有询问李福是何缘由,只因她清楚知道,李福是夜旭阳身边的亲信,只要是他不想说的,没有人能逼他说出来。
回到坤仪宫中时,离开时的欢声笑语都没有了,所有人都把视线停驻在夜幽宁的身上。夜幽宁微微扫视了一周,便发现内监宫女全都离开了,只留下了珍妃、丽嫔和皇后几人在场。珍妃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脸色有些不好看,在看见她的时候,脸色更是沉了许多。
而坐在上首的皇后却是面不改色,悠然自得地斜倚在椅背上;夜旭阳的脸色极是难看,面对夜幽宁时更是有些恼怒。
独独有一个人一脸的自得,那便是丽嫔。看见夜幽宁来了,她脸上的得色更甚。
夜幽宁走上前柔柔弱弱地屈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你可知错?”夜旭阳的声音冰冷,其中还蕴含着喷薄欲出的怒气。
抬头,夜幽宁疑惑地看着夜旭阳。
“跪下!”夜旭阳一声厉喝,让夜幽宁不得不顺应地跪下。看着温顺地跪着的夜幽宁,夜旭阳的眼神越发地冷了,“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却与外臣私通书信往来,放荡不羁,秽乱宫闱,不成体统!!”夜旭阳怒声低吼,叫夜幽宁的身子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