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映,一辆疾驰的马车中两个男人低声交谈着。
“煜,今天那杯茶有什么问题么?”韩熙略带严肃的问。
澹台煜没有回答,只是透过马车的窗纱凝望着窗外,眼神悠远。
“煜,你回答我啊,想急死我啊。”韩熙忍不住催促道。澹台煜收回有些迷离的视线,目光坚定的望着韩熙。
“韩熙,你记得我八岁那年在大漠走失的事么?”
“我当然记得,那次大王爷和二王爷他们以带你打猎为由,带你去了荒村东边那片杳无人烟的大漠,还不许任何人跟着,我无论怎么请求,他们都不允许我跟随,我在宫中一直等到傍晚,才等到他俩回来了,却不见你,他们说你去追一只沙狼结果掉进了流沙中失踪了,先帝本就器重他们多过于你,也不忍多加责备,只是一批批派人去那荒漠找你,一个月都不见踪影,觉得真的无望了,也就放弃了。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从小在大漠摸爬滚打的你会识不清暗流,从很小我们偷跑出去玩的时候,你就一直是我们的向导,无论是暗流还是沼泽你都能一眼辨清,几次都把顽皮的我从沼泽边拽回。于是,我天天都去那片大漠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结果,真的被我等到了,那是一年后的一天,我永远记得那天,我同往日一样去那片大漠等你,一直到日头西斜,我准备再次失望而返,却看见天边一个小小的黑影向我走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你拖着一条伤退走到我面前,我才敢确定真的是你回来了,怎么问你都不说发生了什么,可是打那次回来,你就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爱和人说话,不喜爱和别人接触,整个人都冷冰冰的。”韩熙似乎陷入那段回忆,一向嬉皮笑脸的他突然一改常态,面色忧伤,神色凝重。澹台煜望着韩熙目光闪烁中带着一丝犹疑,转瞬就变得坚定起来。
“韩熙,现在我要做一个决定,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都希望你能支持我”澹台煜坚定地对韩熙说道。
“我什么都可以支持你,除了你要伤害你自己!”韩熙听了澹台煜的话越加担心。
“韩熙,听我说完话你再做决定。”澹台煜很坚持。韩熙不理会他,表情严肃把脸别向一边。不想听他的下话。澹台煜不理韩熙闹脾气,顾自说了起来。
“韩熙,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一年我经历了什么吗?其实你找了我一年,而我只走了一个月。”澹台煜煜的话题果然吸引了韩熙扭过头来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些倔强。煜假装没有看到他别扭的表情,自说自话。
“那一年,大皇兄和二皇兄把我骗到那片荒漠中,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掉进了流沙中,可我不是追什么沙狼掉下去的,而是被他们联手骗进去的,我们到了荒漠根本什么猎物也没有发现,走了半响二皇兄突然说带的水不够了,他记得前面那一个沙丘翻过去似乎有一片绿洲,那里一定有水源,让我去前面看看,我信以为真的向前跑去,大皇兄和二皇兄在后面跟着。我跑了才没多远,就听见大皇兄在后面呼喊着说二皇兄掉到流沙里去了,我眼看着二皇兄挣扎的身子在一个沙丘的另一端慢慢下沉,突起的沙丘挡着视线看不见二皇兄的下半身,只看见他的上半身在慢慢下降,而大皇兄则趴在沙丘这边紧紧拉着他的手大声呼喊着,我慌忙向他们身边跑去,快要跑到大皇兄身边还有十几步远的的地方,我的视线终于能看见二皇兄的全身了,沙丘那边的二皇兄的下身并没有陷入沙中,他只是利用沙丘的起伏遮挡了我的视线,逼真的演着掉入流沙的过程,看见我跑过来他俩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诡异的看着我哈哈大笑,我才明白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刚刚想和他们一样大笑几声,突然觉得脚下的感觉不对,沙子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的工夫没过了我的膝盖,我惊恐的叫着大皇兄他们,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我笑,我永远记得他们得意的笑容,还有二皇兄说的话,‘去死吧,你这个脏臭的小野种,除去你才能净化皇家的血液,凭你也配姓澹台?和我们称兄道弟,哈哈哈,’他们的笑声很快淹没在流沙中,渐渐的我的口鼻耳里都是黄沙,无法呼吸慢慢的失去了知觉。”说到这时煜停了下来,面色沉痛带着恨意,那段痛苦的记忆在胸中激烈的翻滚,半响才平复下了。
“煜…”韩熙面色愤怒中带着心疼,几次欲开口说些什么,看着眼前痛苦的澹台煜却不知该怎么去安慰,煜沉下左手,示意韩熙继续听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中,身边站着一位长者,须发花白,面容慈祥,微笑着对我说‘你醒啦,饿了吧。’转身从外间端来一碗香气袭人的薏米粥,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碗薏米粥了。”澹台煜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似乎那一碗粥的香气至今还留在嘴角。
“我问那位长者‘这是哪,’长者笑着说,‘孩子,这是哪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既来之则安之。’我急着说道‘老人家,谢谢你的照顾,不过我真的得走了,不然等天黑了我不回去父皇和母后会担心的。’说着我急着起身就要走,腿上刚一用力,就觉得撕心裂肺的疼,我抬头无助的看着那位长者,老人家轻轻抚摸我的头说道:‘孩子,不要担心,你的腿只是外伤,未伤及骨头,养个一个月左右应该就差不多了,既然命运安排你在该来的时候来,那么该走的时候也绝不会留你。’老人家语带玄机,令人费解,但是他笑容和蔼可亲,神态平静从容,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他,甚至想亲近他,很像已去世的太祖皇帝。”
“于是我便在那住了下来,每每想起大皇兄和二皇兄对我做的事情,我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回去将他们的劣行告诉父皇,无奈于腿伤牵制,我只好养精蓄锐,一切等腿好了再说。那老人家住的地方像我们沙漠绿洲一样美丽,不,应该说比那还美,一条欢快的溪水从茅草屋前流过,河的对面以及茅草屋的周围长满了不知名的树木,绿毯一样的草地上缀满了鲜艳的野花,就连阳光也不像大漠这般炽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附近也不见别的住户,似乎只有老人家一个人独居于此,每天的生活就是养花,种田,饿了就挖些山野菜,馋了就小溪里钓条鱼,茅屋左边一块平整的地方被开垦出来,种满了粮食,似乎连时光经过时都变得缓慢温顺,真的如仙境一般。可是当时蚀骨的仇恨在我的身体里慢慢滋长,再美的景色在我看来也是满目疮痍,我每天坐在溪边静静看着溪水奔腾,不言不语,一天回不到漠国,我的仇恨就增加一分。”澹台煜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充满了愤恨。
“一个月后,我的腿慢慢的恢复起来,活动的范围也从屋前的溪边渐渐扩大到屋后的树林,有一天我独自徘徊在林中,发现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林间深处,好奇心的驱使,我沿路去追寻,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在路的尽头发现一片梨花开的灿烂,一簇簇雪白的花朵绽放在绿意盎然的枝头,微风吹过一场花瓣雨漫天飞扬起来,花香灼灼。梨花掩映的背后,一座流光溢彩的琉璃房子出现在视线里,并不宏大却精巧至极,从墙壁到窗门,甚至屋顶的瓦片都用七彩琉璃雕刻而成,丝丝阳光挥洒下光彩炫目,令人不敢直视这梦幻般的房子,我屏息悄悄走近,轻轻敲了敲那勾勒着仙女奏乐图的琉璃门,没有人应答,轻轻一推,门自己就开了,里面并没有隔间,狭长的空间一览无余,竟是一个花房模样,入门便是一条曲折的石子路,路的两旁铺着细细的金沙,阳光透过琉璃屋顶照射进来,映在金沙上五光十色,金沙上零零落落的种着一些鹅卵石一样的植株,色彩斑斓,这还尚不足怪,每一枚石子上都顶着一朵绚丽的花朵,让人称奇道绝。石子路的尽头留有一块空地,放置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台案,案上一只古朴的青瓷花瓶里插着一簇开的正好的梨花,案子背靠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色彩清淡的画,看那纸张色暗发黄应该是年代久远了,走近细看,画上一位女子身着鹅黄色衣裙,背对着画外,站在一棵花瓣飞洒的梨树下,衣袂蹁跹,发丝飞舞,飘飘欲仙,可是我却从画中感觉到浓浓的离愁和无法化解的哀伤。”
“‘你终于还是找到这里啦。’在我还沉浸在画中思绪无法自拔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我忙回过头去,看到那位长者依然带着慈祥的微笑站在我身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我急忙的去解释,老人却挥手表示不在意,站在我身边凝望着画中的女子。‘煜,你在画中看到了什么。’长者问我,我看着画中女子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回答,‘哀伤...’老者看着我点头微笑接着说,‘这是一位坚贞的女子,一生挚爱着她的爱人,却因一个美丽的误会,让她的爱人因爱成恨,她以死明志,泪水滴落在砾石上,连石头也感动的裂开来,开出这些美丽的生石花。’长者拉着我到那生石花花丛中,目光炯炯的凝望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花朵,俯身分别拾取了绿色,白色紫色三株植物小心翼翼的放在我手里,我依次观察,那绿色植株通体碧绿,翠色欲滴,花朵有一种淡雅的竹叶清香,闻起来心情愉悦,那白色的植株如白玉般温润细腻,花朵有浓郁的百合香气,而那紫色倒没什么味道,只是紫的妖艳似有灵气。没等我细致的观赏,长者又将花拾走重新种植在金沙中,‘别看它们娇艳可人,可都是有毒植物,这绿色叫竹情幽幽,食入者四肢僵硬,行动缓慢,深思倦怠,白色的叫梦爱百年,食入者长梦不醒,而那紫色的食入全身毛发都会变成这妖艳的紫色。’‘那听起来最没什么毒性的应该就是这紫色的花朵啦。’我说到,长者轻轻摇着头说‘最毒的就是这紫色的花朵,它叫做痴爱一生。长者娓娓讲述这三种花的名字以及相生相克的毒性,当时年幼的我听得一知半解,刚想发问,老人却没有给我机会。’‘煜,你今生是一个灵魂残缺的人却身兼重任,这一生注定命运多舛,临别赠你几句话,你要牢记在心。生石花现,灾难临世;紫璃灵光,万恶所向;心锁琉璃,平息浩劫;死而后生,情牵三世。’老人的话暗藏玄机,我愈加迷惑。我还想问什么,只觉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飘渺,一阵眩晕便人事不知了,等我醒来时人已在大漠,直到见到你才知道自己已去了一年,一切都像在梦境一般。”澹台煜长舒一口气,终于将积压心底的多年的秘密一吐为快。
韩熙却面色凝重,“为什么今天告诉我这些。”澹台煜望着一脸担忧的韩熙,面色平静。
“因为,我以前并不相信,今天它却真的出现了。”
“你说谁出现了?我才不相信什么狗屁天命,谁要你的命,我便要谁的命!”韩熙怒火冲天,急躁的拍着马车中的坐板大声的吼着,惊动了马车外暗中跟随的护卫,在车窗外低声询问:“韩统领,发生什么事了么?”
韩熙强压下火气大声回答道:“没什么,注意周边安全,下去吧。”澹台煜在马车中瞪了韩熙一眼,怪他急躁鲁莽,韩熙自知无理,但仍气呼呼的坐到一边去了。
“不是谁出现了,是生石花。”澹台煜神情自若继续说。
“你没发现今天那个上茶的小二怪怪的么?他就是我让你彻查的那个上次男扮女装的人,这个人深不可测。”
“嗯,我暗中查了几次,采莲居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提起来只知道他上次在梁祝演出中惊艳表现,却没有人认识他是谁,之后也没有人见过他。看他在采莲居来去自如,应该在采莲居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人能像他这样天天在采莲居进出,又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呢?”韩熙也陷入了沉思中。
“今天他上的两杯茶,根本就不是什么墨白沙茶,我那一杯淡雅的竹叶味道,是我一辈子都难忘的味道,我绝不会认错,那是竹情幽幽。”澹台煜说话间眼神愈加深邃。
“今天我如果不及时拦下你就准备喝下去,对么!你这是拿生命在博弈!”韩熙刚刚平息的怒气又一次被点燃。
“现在我并不知对方是谁,对我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更不知对方是否知晓咱们的底细,所以…”韩熙仍未平息怒气,抱着臂膀别扭的坐在一旁,似乎并不想继续谈话。
“附耳过来!”澹台煜不理韩熙的怒气平静的命令道,韩熙并不甘愿,又心生好奇的将耳朵凑到煜的脸前,澹台煜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半响…
“我不同意!”韩熙怒吼声又一次划破宁静的黑夜。澹台煜耐心的示意韩熙再次附耳过来,一会的工夫,韩熙的脸色由愤怒转变成将信将疑。
“你确定没有问题?”韩熙一脸的不信任。
“我确定!”澹台煜表情坚定。
“好,这样的事情我只配合你这一次,如果我一旦发现有危险,会马上停止计划。”韩熙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好!”澹台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难得的笑容,有此兄弟,此生足矣。
此时马车踏着夜色已奔驰在漠城王宫城墙内,高耸的城墙在夜色中显得漆黑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