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静寂的夜空忽然电闪雷鸣,顷刻,豆大的雨点儿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劈劈啪啪地砸落下来。越来越密,一会儿工夫,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黑漆漆,雾蒙蒙的一片。
秦雪仪任自己蜷缩在一张宽大的布艺沙发上,纤细的身子掩埋在一大堆靠垫之中,一双曾经灿若星辰,明静似水的杏眸随着主人的意识渐渐失去焦距,许久,几乎久到整个世界都要随之遁入空冥,突然,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那双原本已经渐无生气的墨瞳顷刻间绽放出无比妖艳,璀璨的光芒,握在手中的高脚杯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般,“摇晃着”脱离那份熟悉的温暖,最终不甘地跌落在冰冷的大理石
地面上,“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曾经以为,爱情来了就不会走,天涯尽处,你会是我永远的痴守,直到今天……呵呵,八年啊!多么讽刺!可怜我秦雪仪在这场游戏中,陷得如此深!伤得,支离破碎!
突然,夜空中一道耀眼的、惊人的电光冲破了黑暗,把天幕划开了一条银蛇般的缺口,紧接着一声霹雳,震得整个天地都在发抖,窗外的雨声也变得更加急骤起来。
这场暴风雨一直持续到天明。
T市晨报,晚报,均在同一天的显目位置刊登了同一则消息,xx财团千金,于新婚前一夜在xxx酒店私会老情人,二人因服食过量亢奋药物,导致双双在极度刺激中……尸体被发现时……而准新郎,这个未来财团继承人,留美博士,曾一度被各大杂志报纸竞相列为封推第一人的萧展翼,也于当夜发生严重交通事故而当场身亡!详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一段令人羡慕的美满姻缘还没等展开,便已经被无情地划上了句号!
这段公案,一度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议论主
,其中,褒贬更是因人而异,更有内幕消息传出,杜总裁的私人助理秦雪仪小姐,在两人出事的当夜也因安眠药服用过量而致死家中?敏锐的人自是从中品出了几丝诡异,尤其是那些财团内部的员工们,这中间,“知情者”可不止一人,在事发的第二天,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便已传遍T市的大街小巷。
“什么?那位秦小姐才是萧大少的未婚妻,还苦恋了八年?诶呀!真是作孽呀!”
“可不止这些,据说那位萧大少原本只是个山沟里的贫困生,是人家秦小姐一步一步给供出来的,为了他能出国留学,秦小姐连读研的机会都放弃了,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那家财团,从一个小秘书一步步熬到总裁助理,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可人家一回国,不但成了财团副总,居然还将要迎娶总裁千金!你说,这世上可还有说理的地方不?”路人某越说越气愤。
“嗨,这算什么,我可听说,那位杜千金还是秦小姐的蜜友那,她不但对两人的感情了若指掌,还暗中与那萧展翼郎情妾意地私会过不止一次!谁叫人家有钱呢,来去国外轻松得很,可怜那位秦小姐一直蒙在鼓里,还把她当作最亲密的姐妹,我呸!”
唉!要说这年头儿什么人最可恶?那就是勾引兼破坏人家婚姻的小三,可比小三更可恶的,便是自己最好的姐妹有一天成了勾引自己丈夫的小三儿。
“唉!什么世道呦……”
千世的等待,万载的伤害,都在那一晚全部回归于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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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不要离开薇儿,薇儿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呜呜……”
“不哭,薇儿不哭!嬷嬷的薇儿可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呢,咳咳……”
“嬷嬷,您又咳血了,薇儿帮您擦擦,等天一亮我就再去求刘大夫,这次务必叫他多赊给咱们两天药,嬷嬷只要吃上药就会好的。”周雨薇乖巧地拿过旁边有些发皱的布帕子,轻柔地帮翠嬷嬷擦拭着嘴角。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微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淡淡的血腥味儿飘散在空气中。
“咳咳,都是嬷嬷拖累了薇儿。”翠嬷嬷眼中含泪,枯瘦的手指滑过周雨薇稚嫩娇贵的小脸儿。
“嬷嬷,您别这么说,都是为了薇儿您才……要不薇儿去趟京都吧?”
“不可,咳咳咳,且不说这冰天雪地根本不能够,便是她,她的日子也艰难。好孩子,嬷嬷,嬷嬷想对你说几句要紧的话,薇儿一定,会记住对不对?”老嬷嬷艰难地撑起身子,摸索着从里衣的夹层中掏出一块质地明显上乘的白玉来。
“嬷嬷,这不是那块……”
“嗯,这块玉佩,薇儿一定要,好好的收着,咳咳咳……嬷嬷,不能再陪薇儿了,以后,凡事都要靠自己,咳咳咳!”老嬷嬷慢慢抬手不舍地抚摸着周雨薇的一头秀发,沧桑憔悴的面上尽是浓浓的慈爱。“薇儿要记得,这玉佩切不可轻易示人,咳咳咳,将来如果,如果有可能,见到太后娘娘,咳咳咳,呕……”
“嬷嬷,嬷嬷别说了,呜呜,怎么办?好多的血!”周雨薇惊恐地跪到老嬷嬷身旁,哭着将染了血的布帕换下又急忙递上一块干净的。
“咳咳咳,薇儿长大了,嬷嬷很开心,”好半晌,老嬷嬷终于缓过一口气,“你且时刻记住,人心,人心险恶,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等到春暖,回……”
“嬷嬷!呜呜……”
“刘大夫,救救我嬷嬷!刘大夫,呜呜……”
“你这丫头,深更半夜的捣什么乱!早说过了,你嬷嬷根本就治不好了,这会儿定是不行了,还是快回去想办法料理后事吧,老夫已经尽力了,唉!”
“可是嬷嬷刚刚还跟薇儿说话呢,一定能救过来的,以前不是有过这种情况吗?刘大夫,我求您去看看吧!”女孩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猛磕头。
“唉,你这丫头,我已经……”
“出了什么事?”这时,一道冰冷威严的男声自后方响起,随即,高大魁梧的身影便立在薇儿眼前,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森寒叫薇儿小小的身子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诶呀,怎么惊动了大人!您看这事儿闹得,”刘大夫急得不知怎么解释好。
薇儿一听刘大夫称他“大人”,心中一动,赶紧对着那道身影狠狠地磕头,“求求公子,帮薇儿求个情吧,我嬷嬷晕倒了,急需救治,可刘大夫就是不肯帮薇儿,求求这位公子,您发发善心,只要能救回嬷嬷,薇儿愿意做任何事。”周雨薇边磕头边哭着说,没一会儿,雪地上已经见了红,虽是深夜,却一样刺眼!
“带路吧。”三人在雪夜里一路远去。
第二日上午,一副薄棺抬出小院儿,在几个穷街坊的帮助下,周雨薇将陪了自己十二年的翠嬷嬷葬在二人常常登高的山头儿上。
“嬷嬷说,在这里一直能望到京城,那里,有薇儿跟嬷嬷的家,薇儿知道,嬷嬷想家,薇儿也想,可是薇儿的爹娘都不在了。”山坡上,周雨薇纤瘦的身影在寒风中站得笔直。
“那里可还有亲戚?”穆云天面色平静,漆黑冷峻的眸中少了些许冰寒,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稳稳地立在薇儿面前,问话时,有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惜。昨晚他们回到小院时,那位老嬷嬷已经咽了气,小姑娘一直哭着到天亮,穆云天没办法,只好掏了银子拜托刘大夫为老人家张罗副棺木安葬,所以,一切都没来得及问过。
“大概有吧,不过薇儿不记得了,嬷嬷说……”薇儿想到昨晚嬷嬷交代的话,轻声回道:“薇儿的爹娘是在意外中丧生的,他们很爱薇儿,可是,薇儿那时候太小了,全都不记得,自薇儿记事起,便只有嬷嬷……”泪水再次决堤。
“以后你打算如何?可要回京都寻找亲戚?”语气和缓。
“还没想好,嬷嬷只要薇儿,好好活着。”周雨薇将视线从远方收回,阳光下,一颗颗泪珠宛若透明的水晶,嵌在苍白却不失精致的脸蛋儿上,粒粒分明,让人只想倾尽所有去疼惜。
“若信我,可以先跟我回京都,这里,不安全。”好半晌,穆云天说道。他也不知自己这是为哪般,竟然对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生出如此浓厚的——同情心!
周雨薇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仿佛有些意外地看向眼前男子,如水的眸中隐着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只听她轻声说道:“公子的大恩薇儿不敢忘,若有可能,薇儿愿意加倍报答,但薇儿也有自己的坚持,回京都,公子可能允我依旧是自由身?薇儿,不想为婢。”
“爷府上不缺丫头,更不稀罕你的报答!”穆云天声音骤冷,他真后悔,刚刚那遭算什么?难道自己犯贱了不成?可片刻又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人家毕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又刚死了亲人,这么较劲干什么?因此稳了稳情绪,咬牙勉强抛出了两个字:“可以。”
薇儿抬眸,一脸郑重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坚定地应道:“好,我信你!”
于是,周雨薇叩别了照顾她整整十二年的嬷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座埋葬嬷嬷的秃山头。“嬷嬷,等薇儿长大了,再回来看您。”
这日傍晚,薇儿发烧了,梦里不断地哭喊着嬷嬷。
“已经一天一夜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醒?”穆云天显得有些焦燥,他不是个闲人,这次是奉了御命暗中办差途经此地,皇家的事哪里耽搁得起?本想随便支派个手下照顾小姑娘,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忍丢下她,尤其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叫他狠不下心。难道,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唉,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头些年还有些积蓄维持生计,可自打去年春那老婆子一病,所有积累都花光了,两人一直靠卖些简单的绣品过活,所得银钱有限,除去买药便只能买些糙米白薯勉强维持了,这么一病,可不就都找上来了。”刘大夫连连摇头。
穆云天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榻上因发热而满脸绯红的小人儿,一时间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