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鲤儿,茗香显然更懂得做人相处之道,转身抱来一盆花草。小陶盆制得精巧,红黏土中一棵看似平淡无奇的绿草,打理倒是用了不少心,叶上还残留着水珠。
“婉姐姐,这个叫做木樨,虽然外貌平常,却稀少得很!进宫时也不可能拖家带口,茗香只带了这盆小东西伴身,算是对家乡有个念想。姐姐赠我如此珍贵的坠子,妹妹就把这盆木樨当做见面礼了!”
食指触碰草尖的嫩芽,薛婉实在是不懂茗香会对这盆花草视若珍宝,也不见有何出奇的地方。莫非另有企图?瞧了一眼茗香,真诚的模样也看不出假意。
“婉姐姐怎么了?”茗香见她不接,以为她嫌弃自己的心意,她爱惜花草,可人家不稀罕,讪讪收回,“一株不起眼的木樨,难怪姐姐不喜欢……”
“不不不!姐姐不是这个意思。”薛婉解释道,“只是姐姐瞧你长途跋涉,孤身一人进宫,却还要带着一盆草木,想来是十分珍爱的,姐姐只是不想夺人所好而已!”
茗香脸颊微红,说道:“姐姐不也说了吗?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不分你我,反正木樨放在房**人观赏,姐姐就收下嘛。”
推辞不过,薛婉没有再坚持,只是说道:“妹妹有这份心意,姐姐不好拒绝了,只是我可不像你,粗枝大叶,可不懂得照顾花草,妹妹以后要多多指教才是。”
“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木樨很好养活的!”
说完那边已经催促用膳了,茗香和薛婉两人牵着手入席。碗筷早已摆放整齐,只等着两人,贪吃鬼鲤儿迫不及待地拿起竹筷,看看一旁端坐的姐妹又放下,只是看着美酒肴核咽口水。
五人中孙妍妍年纪最大,身份也最高,笑道:“鲤儿,瞧你这馋模样,这些酒菜又不会跑掉!”
原本和孙妍妍有些间隙的薛婉也逗得笑起来,接着孙妍妍的话说道:“再不吃菜都凉了!鲤儿兴许是在担心饭菜凉了不能入口罢!”
“啊呀!你们两个坏姐姐!尽打趣我!”鲤儿已经忍不住夹起一个肉饽,塞入口中,吃得满嘴是油,还不忘感叹,“哇!王宫就是不同,连饽饽都能做得个(这)么美味!”
“等你做了御女,才知道什么叫佳肴呢!”孙妍妍端起一碗米酒,“以后我们便是一屋子的姐妹了,前路未卜,定当互相扶持,姐姐在这里先干为敬!”
这番话立马得到响应,鲤儿举着筷子嚷嚷道:“把西苑南苑北苑那帮秀女全部打败!咱们五个人全都晋身为妃嫔!到时候可把咱们东苑的名头打响了!”
每个女子进宫来无非是期盼着这件事,只是鲤儿心直口快,随心所说。
最为稳重的薛婉也举着酒碗蹙着秀眉饮下一大口,说道:“大家小声点!可莫叫别苑的听了去,到时候在梅夫人那里告状,说咱们图谋不轨啦!”
茗香最不适应这场热闹场面,还没喝酒便面红耳赤,她未沾过酒,用茶替酒和夷光互敬,见对方扭扭捏捏局促不安,两女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说到梅夫人,你们听说了吗?”茗香小心翼翼说道,生怕隔墙有耳的样子,“据宫人们传,梅夫人善妒,而且手段层出不穷,凶狠手辣,你说咱们会不会……”
最近宫中有些传闻,主角自然是梅夫人。如果沈寒绮在此,定然大悦,因为她派遣小禄子在宫里散播谣言,丑化梅夫人,现在连刚刚入宫的秀女们都知道了。
“嗯嗯嗯!”第一个点头的是鲤儿,她胃口大胆子小,细声细气议论,“我也知道,传闻曾经卫王陛下曾欲将一个宫女立为世妇,后来竟然横死在宫中!听说正是梅夫人下的手!”
说着鲤儿不禁打了个寒颤,捂着袖袍,神色惊惧。
孙妍妍是朝歌人,离卫宫近,这些传闻焉有不知?说道:“宫里还有一个世妇,现下落魄了,被陛下关在临华殿不准出门!听说也是梅夫人所设计!”
众女开始七嘴八舌,各自说她们的听闻,越说越是对梅夫人恐惧一分,恍若遇到什么大魔头一般。
唯独薛婉没有出声,毕竟刚刚收了梅夫人的礼物,不好转身便诋毁她,见气氛愈加紧张,薛婉才缓着口气道:“今日大家都见到了梅夫人,夫人看起来虽然凤威凛凛,但不至于凶狠吧?”
孙妍妍也许是嫉妒她,争锋相对:“那可不同!以往有沈世妇与她争宠,所以手段尽出,自沈世妇禁足,她便是一枝独秀,便收敛许多。如今我们入宫,省不得会被她算计!”
被这么惊吓,鲤儿手腕一软,差点筷子都掉了,她说道:“那怎么办?梅夫人权势通天,咱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啊!我们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夷光拉着鲤儿的手,安慰说道:“诸位姐姐不要再说了,咱们不惹恼梅夫人,她自不会对付我们,在卫王的眼下,梅夫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把秀女都赶出宫吧?鲤儿,你这是自己吓自己呢!”
另一个不愿议论的自然是薛婉,她接茬说道:“夷光妹妹说得极是!梅夫人这还没有如何呢,我们便乱了阵脚!再争论下去,传到梅夫人耳中,只怕真的要遭殃咯!”
喧闹的场面沉寂下来,她们心中都压了一座大山,便是梅夫人。
最为圆滑的薛婉,自然出口化解尴尬:“茗香妹妹,你家乡是哪里?父亲是何官职?妹妹你心灵手巧,好摆弄花草,给我们讲讲嘛。你爹爹可是未卜先知,给你起了‘茗香’这个名号!”
“姐姐说笑了。”茗香微微低头,说起名贵花草,正是她得意的地方,便收不住口了,“我自小便与草木有缘,家里种着格式植物,梅兰竹菊是平常的,花中佼佼者有芍药、椒兰、牡丹……还有很多怪模样的玩意,紫蕨、含羞草、天星……”
女子都喜爱花,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议论起来,也不知喝了多少酒水,吟了多少诗歌。夜色已深,只有东苑掌灯长叹,女子的嬉笑声在卫宫悠远长绵,久久不落。
最后还一起唱起《菀柳》: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上帝甚蹈,无自暱焉。俾予靖之,后予极焉。
有菀者柳,不尚惕焉。上帝甚蹈,无自瘵焉。俾予靖之,后予迈焉。
有鸟高飞,亦傅于天。彼人之心,于何其臻。曷予靖之,居以凶矜。
这五个初来乍到、青涩的女子,此时高谈阔论其乐融融,并不知晓她们被彼此推入万劫不复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