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府。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月有余。
密探龙源幻影剑一事始终无任何进展,且不说陵阳府格局迂回曲折,迦楼罗丧失了武功,查探起来自是费力不少。再者陆凤晴和陵阳敏之仍对了梵音存有敌意,在外人眼中看似亲密,实则监视,着实让了梵音头疼不已。
夜晚,
厢房。
迦楼罗关上房门后,转身向坐在桌前的了梵音道:“陵阳府府邸修之浩大,寻剑一事,师妹现在确无办法。”
了梵音一听,颇有微词:“我知你行动不便,夜探确实费点功夫。但前几日你不是搬迁去下人房住着了,难道住于后院,还是没有线索?”
迦楼罗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试着子时查探过几次,不是偶遇几位公子在院中把酒言欢,就是无意碰见沐轻尘在后院的房顶喝酒,迈出一步都非易事…”
了梵音低头思索了一会,道:“世间岂能有如此巧的事儿,我看那个来历不明的沐轻尘倒是有些问题。”
“师姐有何高见?”
了梵音冷笑一声,“这些时日,我日日与陆凤晴两姐妹作伴,陵阳敏之虽对我还有敌意,不过都是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不值一提,而陆凤晴明显也已对我渐渐放松警惕。这几日的相处,我倒发现了些许奇怪的地方…”说着,她又调笑般地盯了一眼迦楼罗,勿地话锋一转,“陵阳南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迦楼罗眉头微蹙,“师姐有话,不妨直言。”
了梵音微微一笑,道:“你我同为女儿身,少女心思又有何不知。”
迦楼罗一怔,以是了梵音做个玩笑,微微试探道:“难道师姐已经心有所向?”
“要是我有这份心思,妹妹可能做个成全?”
迦楼罗随即愣在一旁,一时语塞。
了梵音见她脸色有变,只身婀娜地走到迦楼罗面前,又用手肘轻轻一触她的身体,见她已回过神,便笑道:“妹妹已有繁星垂青,又岂会跟姐姐有所相争呢。”
迦楼罗听她话里有话,嗔道:“今夜之事,师妹就当个‘鬼遮耳’。师姐是识大体之人,又怎会被儿女私情所误。”
了梵音见她语气笃定,微眯着双眼,调笑道:“妹妹应是比我更识得大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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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阳府,
后院走廊。
已经过了子夜时分,院落不免显得有些肆意静凉。
迦楼罗还有些心神恍惚。
刚刚和了梵音的一席话,不免让她心有余悸。她的表意像是和她说了个玩笑话,实则应是暗里提醒她不能有二心。迦楼罗摇头苦笑:他与我早已断了缘分,了梵音这样做,倒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不对!”迦楼罗突然停下脚步,转念一想,“了梵音岂会是这般愚笨,无情之人怎会被情所误!她口中所说的怪事儿应是另有所指…”迦楼罗复又低头思索了一会,神色一变,独自呢喃道:“好个了梵音!原来是这般打算。只可惜我现在都自身难保,其他人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般想着,又迈开了双脚。奈何廊里灯光微弱,又低头走路,迦楼罗刚踉跄了几步便与前方一人撞了个满怀。
“我…”迦楼罗刚开口说话,一抬头,见着一袭墨衫侠衣的沐轻尘玩味似地盯着她。迦楼罗一时慌乱,竟没再说话。
“什么事让你如此烦闷,大半夜的不去睡觉还在走廊走动?”
迦楼罗微微施了一礼,“小楼刚伺候完我家小姐,这下便回房歇息了。夜里更深露重,公子也应早些歇息才是。”
“恩。”沐轻尘轻轻应了一声,此后,两人一直无话。气氛僵持了一会,迦楼罗回过神便要走,却被沐轻尘兀自拦住,问道:“不知小蝼姑娘可会喝酒?”
“我…”
“一个人喝酒倒是有些许不畅快,小蝼姑娘可愿相随?也当为那日在河边,我的无礼之举赔个不是了。”说着,沐轻尘从身后拿出一壶烧酒,晃了晃,有些罕见般地微笑道。
迦楼罗本想回绝,又忆起他这几日的奇怪之举,索性点头答应,探个虚实也好。便歪头一笑道:“公子有礼相邀,小楼又岂有理由拒绝?”
沐轻尘见她应承,有些欣喜,道:“我知道有个地儿,非常适合喝酒赏月。”
说完,便上前揽住迦楼罗的腰肢,一跃身,向后院的屋顶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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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
这酒烈得烧心,迦楼罗喝了两口就受不了了,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沐轻尘见她酒量偏小,也不相劝,接过她手中的酒壶,猛灌了几口才放下。
“咳咳…这是什么酒,这般烧灼。”迦楼罗憋得难受,皱眉道。
沐轻尘哈哈笑了几声,便倒下身躯躺在房顶上,看了几眼天上的半月,道:“这是世上最烈的酒,它可以让我忘掉所有的往事。”
迦楼罗拍了拍胸脯,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听见他的话,笑道:“原来沐公子还是有烦恼之人。”
沐轻尘本在枕着头赏月,听见这话,便歪过头愣愣地盯着她,又见她脸泛潮红,在月色下更显俏丽,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宁静:“想来小楼姑娘应是个快乐之人。”
迦楼罗一怔,眼睛又望向虚空,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继而苦涩道:“要是人的命运可以选择,我倒真希望我是个无烦恼之人。”
沐轻尘又喝了一口烈酒,眼神恍恍地望着前方,“既然命运让我们无从抉择,那就要更加努力地活着去改变。”
迦楼罗心有悸动,歪过头盯着躺在一旁的沐轻尘。时光悠悠,月色凛然,有那么一霎那,沐轻尘彷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种既遥远又熟悉的感觉承袭她的心头。她见着月光有一半倾泻在他冷峻的脸庞上,薄光下的他更显俊美朦胧,而他眼睛里透出的冷漠淡然,却又让人无法亲近。她兀自楞了一会,随即黯然道:“你真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沐轻尘转头看向她,轻笑了几声,又道:“不知是你的哪位故人?”
迦楼罗一时无话,静默在一旁。
这般情形倒引了沐轻尘的兴趣,他起身坐起,故意凑近迦楼罗的身旁,盯着她有些羞怯的眉眼,轻声问道:“那你,还记得他吗?”他的话,语带温柔,不禁让人全身酥麻难耐。
“不…”迦楼罗撇过头去,有些不敢逼视他深邃的双目,“既然已为故人,又何须存于现今。”
沐轻尘见她语气淡然,神情竟有一丝落寞。他抽离身躯,又躺在一旁的房瓦上,自顾自地念叨着:“大抵是情不深意不切吧,才能忘却得这般轻易。”
“那公子可有难忘却之人?”
沐轻尘又转头看了她一会,像是赌气般地说道:“现在,可没有了。”
迦楼罗掩嘴一笑,问道:“这话,倒是何意?”
“再怎样想念,都是一厢情愿罢了。索性不去想,不去念,倒也来得痛快。”
“怕只是,心更痛,怨,更浓吧!”
沐轻尘一愣,脸色微变,复而喟然道:“今夜的酒怎么这般醉人。”
迦楼罗微微一笑,“看来沐公子以后,再也不会找小楼陪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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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节,
陵阳府。
前几日就听陵阳敏之吵吵嚷嚷,说要趁今日乞巧节好好去庙会游玩一番。可今日一大早,林风眠便接到南疆赵将军的书函,要他快马赶回军营。敏之见他要走,也只好随着他去了,走前又把做好的金丝面纱与金面具交给了陆凤晴,陆凤晴抵不过她的好意,只好收下了,这下便要把面具拿去交予陵阳南。
陆凤晴刚一踏入院中,便瞧见了梵音一行人与陵阳南在凉亭桌前谈天说笑,手中拎着的面具颤了颤,复又捻裙一笑,款步上前。陵阳南本在吃茶,一抬头瞧见她的红裙粉衫,抬头笑问道:“凤晴,家妹走时可有烦你?”
陆凤晴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金面具递给他,道:“敏敏最不舍的可是你这位大哥,这便是她走时,叫我...交付于你的。”
陵阳南一怔,恍然道:“我就说你平日不喜做这些小玩意儿的,原来是敏敏做的,他俩一走,倒是我这个大哥,白捡个大便宜了。”
陆凤晴掩嘴一笑,随即与陵阳南双双坐下。
躺在亭中长椅上的郭飞本在假寐,听见他们口中谈论陵阳敏之,又想到自己的好兄弟林风眠也已离去,便起身问道:“他们可说过,几时回来?”
陆凤晴听见这话,瞧了一眼一旁的陵阳南,语带娇羞道:“敏敏说,定会在下月我与南哥大婚时赶回。”
了梵音见她面露妃色,又见陵阳南只是把面具轻巧地放在一旁,微扯嘴角,故意问道:“这面具好生别致,可有个说法?”
一旁的沐轻尘拾起桌上的面具,把它拿在太阳光下照了照,见它金光熠熠,掂手略有沉着,默然道:“我说你们富贵人家做什么都喜欢大肆张扬,一个普通的面具罩子,还要镀层金子。若是常用之物,戴着它,打架都嫌累,如若不是,当个珍品收藏,却又略显普通。”
“呵呵,沐大哥,你有所不知。”陆凤晴接过他手中的金色面具,端详了一下,“这面具若放在平常,自是不值一提,但是今儿个是乞巧节,却大有用处。你们刚到朱雀城,还不清楚城中习俗,乞巧节可是城中未婚男子与未婚女子的大日子。”
一旁的郭飞一听,来了兴致,问道:“此话怎讲?”
“在今晚,所有想得到月老垂青的女子都会戴着自己绘制的,有特殊图案的面纱在庙会走动,而男子则会头戴面具。若是两人相会,又巧是绘制的同一图腾,相传就是今生注定情缘,定会真正得到月老祝福。”陆凤晴道。
“咦,好生有趣!但陆姑娘与陵阳兄早已情定,又何须多此一举呢?”郭飞问道。
陆凤晴面露尴尬,“我平日也少有出去走动,确是有些多余了。”
“那何不把面纱送予...”郭飞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指头忽又指向了梵音,笑道:“就送予曲姑娘得了,趁这个乞巧节,找个如意郎君岂不正好。”
陵阳南一愣,勿的不知怎么接口。一旁的陆凤晴也脸色微变,急忙道:“不妥不妥,这种事岂有托来托去之理,如果曲姑娘想要,我待会再陪姑娘做一条面纱便是。女子诚心,方可得月老青睐。”
郭飞挠头一想,也应道:“确是确是,反正你们女儿家也爱捣弄这些小玩意儿,心若诚,事儿便成。”
了梵音虽面露不悦,也只得耐着性子,颔首一笑道:“各位的好意,醉薇心领了。可惜小妹家道中落,只想一个人好好安心过日子,终生大事,确是不再奢想。”
其他几人一听这话,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之际,一旁的沐轻尘却开口道:“曲姑娘天姿国色,善解人意,谁娶到你,可真是福分!又何须在意那些个外人看法,凭姑娘的多才多艺,找个陵阳府一样的夫家,倒也容易。”
了梵音微微一笑,“沐大哥说笑了,小妹岂敢高攀。”
“妹妹哪里的话,”陵阳南语气漠然,气氛稍有尴尬,又瞧见他拾起金色面具递给了陆凤晴,问道:“今晚可随我们去庙会走走?”
陆凤晴点头,“也好,待我回房再把面具勾勒几笔...”说着,又抬眼望着他,小声询问道:“可好?”
陵阳南微微颔首。
陆凤晴随即展露欢颜,众人见此,也都恢复笑容,商量着晚上去庙会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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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
庙会一片热闹景象。
迦楼罗本打算今晚再次潜进陵阳府深院打探,奈何又听得众人准备在庙会游玩一番,本不愿随,又忆起那晚了梵音的话语,恐她心生变化,待众人先出门一步后,终决定去探探了梵音的虚实。
迦楼罗左右张望,已经走了好几条街,还是未见着众人的身影。街上又全是带面具面纱之人,着实让她心有惊异,只好走走停停再次去寻众人踪迹。
朱雀城城区格局浩大宏伟,是南方最大的主城,一遇节庆日,居民都爱大肆庆祝。今日遇逢乞巧节,城中大部分未婚男女自然齐齐出动,所以街上飞车走马,热闹非凡。迦楼罗满眼都是各色面纱面具,寻人无疑大海捞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是决定放弃。
迦楼罗本靠着一颗树下静息,正寻思着是否现在回府。肩头却突地被人轻轻一拍,她一转身,便见着一张闪着异样光泽的黑色面具,那面具上的红色图腾画得怪异,仔细看着又似断了翅膀的蝴蝶。这面具只覆在那陌生人的下半张脸上,那面具上的深邃双眼正专注地凝望着她,她甄心动惧,复退后几步,小心翼翼道:“你是何人?”
那戴面具之人见她心有防范,微微一颤,忽又忆起自己还带着面具,随即浅笑道:“姑娘莫不是不认识我了?”
迦楼罗盯着他的双眼,朦朦胧胧地,像是皎月。可越看这双鹰眼,她的心就越是躁动不安。是他?是他!她越发觉得惶恐不安,还未等那面具下的主人开口,她却落荒似的逃离了。
不,怎么会是他,他早就死去,是自己亲手把匕首插进他的胸口的,他怎会出现?可是,为什么她看见他的双眼就这么的惶恐不安,痛不欲生。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她试图安慰自己,脚步却加快了速度,眼见着快要撞上前方一个推车的老汉,身旁却勿地伸出一双手将她拉扯在一旁。
她抬头,又瞧见那黑色的面具,挣脱着后退了几步,眼神难以置信,神情也没了以前那般泰然自若。她刚想转身,却又被那双手拉扯住衣角,那主人急忙说道:“是不是我吓着小楼姑娘了。”说完又取下了面具,正是诡秘莫测的沐轻尘,“姑娘莫慌,是我。”
迦楼罗看清面目,暗松一口气,沉甸甸的心终于坠了下去,又想起方才的窘态,略有些尴尬,继而恢复平静后道:“公子,对不起,小楼以为....”
“以为遇见了采花大盗?”沐轻尘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让迦楼罗更恼,一时气道:“公子这么喜欢寻人开心,小楼可不是上佳人选。”
“是你一见我就跑,不明状况的,还以为我欺负了姑娘。”
迦楼罗一时气结,憋得说不出话来,又仔细瞧了瞧沐轻尘的眉眼,心里直打颤:不像不像,自己怎会花了眼,闹出这等笑话,怕是连日来夜探陵阳府,休息不好所致。迦楼罗见他手中还拽着那面具,便道:“公子好生雅兴,有心作弄我,怕是寻到了天作之人。”
沐轻尘摇了摇头,“儿女之情岂会比得上大好山河,良辰美景。小楼姑娘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一同逛逛这庙会。”
迦楼罗一时也寻不到了梵音,只好先应承着,两人便随着人群,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