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长老见迦楼罗气息微弱地瘫软在地上,心下也消了一点怒意,正盘算着先给银长老治好伤再对她处置。银长老早已被疼得说不出话来,这暗器生得怪异,紧紧陷在眼眶中取下不得,金长老也不敢硬生生使力,只得把他扶进房再做打算。
金长老刚安顿好银长老,便又踏进院子准备把迦楼罗藏入密室再做考虑。可才不过半盏茶功夫,这院中哪还有迦楼罗的影子,只剩下一地血迹隐匿在雨水中。此时,雨也已经渐渐微弱,这血迹更显得刺目惊心。金长老怒不可遏,顿时朝天怒吼,震得这庭院都抖了三抖,可生气归生气,这江湖哪有几人可以在他手中救人而他毫无察觉的,除了几大世家高手外,江湖何人敢同摩耶教叫嚣?
就在金长老沉思之际,房顶却出现了一阵轻笑声。金长老循声望去,却见一名黑衣锦服的美男子屹立在房梁上,一名绿衣娇俏的侍婢撑伞站在他身后。雨已停,只剩下几滴雨露还在伞的边角挣扎着,‘啪嗒、啪嗒…’更衬得黑夜惶恐而深邃。那侍婢的怀中靠着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双眼紧闭,面罩一片血红色,正是受伤的迦楼罗无疑。
“我这师妹别的本事没有,记仇的功夫倒是一流。”上官情飞身跳下落在院中,离金长老不过是三米开外,他盯着明显有些发愣的金长老,拱手道,“晚辈这下便替我师妹给金长老,赔个不是。”
金长老哼了一声,鼻孔似都已冒了青烟,“她串通外人毁我花丛,现在还伤了我师弟,这笔账难道就是你这小子一句话就可以扯平的吗?”
“晚辈自知在前辈眼中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过,这花丛确是不是我师妹所毁,更没有串通外人这一说,还请金长老明察。”
“花丛已毁,人也已伤,这下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光凭你一句话就想两清,实在可笑。识相的留下你师妹的人头,不然我要你一块儿魂断晋王府!”金长老早已被怒火冲破了理智,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哪还要旁人说三道四。
眼见着金长老就要动手,房顶上的婆娑女也忍不住扶着迦楼罗飞身落在上官情身旁,耳语道:“公子,姑娘怕是不行了...”上官情眉眼微动,又瞧见迦楼罗身体开始抽搐,双眼泛白,快出现假死之相,心下一急,忙接过她怀中的迦楼罗,拿手试探了一下她的脖颈,这下也不免露出一丝惶恐之色。婆娑女见他脸色骤变,亦显出一丝担忧,“公子需快些治疗姑娘,不然她势必魂归天命。”
“我看你们一个也逃不出晋王府…”金长老双眼通红,已暗自运功。
“金长老好大的口气,天一派婆娑女前来赐教。”婆娑女把手中的伞兀自转了几圈,伞沿边上原来还有几个铃铛,这一转,铃声恰如蛇身,直钻进五脏六腑,而她却眼笑盈盈,浅月弯弯。
“天一派…”金长老微微一怔。
趁金长老愣神之际,婆娑女忙转身对上官情说道:“公子快些找个地方替姑娘疗伤,奴婢先断后,明日辰时城外十里,朝云客栈相见。”
“你且小心。”上官情略微点头,把迦楼罗抱在怀中后就已飘身离去。
上官情此刻只觉马虎不得,怀中的迦楼罗明显气息已越渐微弱,身体的抽搐也越来越厉害,他只得先点了她的几个大穴,暂时压制她的伤势,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只怕压制久了,待会运功阻挠越大….
他盯着怀中的她,心里不免也有了一丝怜悯,她的出身虽比他好,但受的苦也不比他少。这浮萍乱世,能苟且偷生的人已是不易,何必一定要争名夺利,终生活在仇恨和痛苦中…想到这,他也越发苦涩,身不由己,每个人都说身不由己,这只是胆小的人一个美丽的托词而已,曾经自己也想反抗命运,做一个有情人,可世事哪容得他来选择,他也想拥有天真的脸庞,怀里吻着心爱的姑娘,策马江湖,神仙眷侣…可这一切,在他踏入天一派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一世也无法实现。
“如果反抗不了命中注定,我真希望有个人能帮我解脱。”他望着怀中的她,暗自低语。
上官情抱着迦楼罗刚溜出城门,却被一名黑衣少年拦住去路,来者正是刚刚在晋王府出没的古霖越。
古霖越本在城外树林躲雨,忽瞧见一名男子怀里抱着一人行色匆匆,又觉此人轻功霸道,心下便心生敬佩,忙追上前。古霖越本是性情中人,爱结交朋友,见上官情轻功如此之好,并不在他之下,心里已对上官情产生了兴趣,可一走近,发现他怀中的身影有些眼熟,心里起疑,一发狠,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上官情心系迦楼罗的伤势,并不知古霖越跟随着他。这下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挡路,心里犯了怒意,厉声道:“识相的快离开,不然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古霖越见他一开口就发火得厉害,有些不悦,又越发觉得怀中的人儿有些熟悉,定睛一看此人夜行衣上的镶边锦带,心中一紧,猜测是迦楼罗无疑。他又见上官情满脸戾气,以为是他伤了迦楼罗,虽有些惊异,脑袋一热,也不等上官情再开口,抬手便从袖中飞出暗器。上官情哪里料到半路还杀出一个程咬金,怀中的迦楼罗已经撑不了片刻,现在也只好速战速决,袖中的‘秋霜剑’已露出寒意,一抬手,提剑而上。
古霖越见上官情身法快而不乱,招招显出通天杀意,知是遇见了强敌,他虽收好心神,努力迎战,可是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渐渐落了下风,他一时有气,道:“快放下她,这姑娘到底得罪了你什么,把她伤得这般重,你要报仇,找我古霖越便是。”
上官情一怔,心下已经明白,古霖越把他当做伤害迦楼罗的仇人,一收剑,退到两米开外,“她现在受了重伤,你若想她活命,快些给我让路,滚!开!”最后两个字铿锵有力,在树林中回荡了几圈,惊得飞鸟都四处逃窜。
古霖越本是从小被家人宠坏的少爷,第一次被人责怪,心里当然有些不满。虽然记挂迦楼罗的伤势,现在也成了赌气少年,“那你只需把她交予我,我自会找高人帮她疗伤。”
“高人?”上官情嗤笑一声,“看你的武功路数,应是青龙城古氏一家。但是自从你们的当家古月华去世之后,你们古家在四大世家里面的势力早已一日不如一日,我上官情,还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
“你….”古霖越被上官情言语一挑衅,一时气结。
上官情见他还有纠缠之心,心中一急,一把扯下迦楼罗血色面罩的一角,霎时便露出她左眼下那条醒目的伤疤,道:“她不配让你留恋!世间女子多如繁星,比她貌美的亦不在少数,况且我们天一派也早已被你们划为了魔教,你还是不要靠近她才好。”说完,也不管还在一旁发愣的古霖越,抱着怀中的迦楼罗转身离去。
朝云客栈。
待到迦楼罗醒来,已过了三日。
几日未进食,迦楼罗的身体也不免有些发虚,她缓慢地睁开双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一运气,胸口却立马隐隐作痛,复又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还有些惶恐,以为自己身处于梦中,忙颤抖地用右手去搭着自己左手的脉搏,‘噗通、噗通’…死而复生的感觉原来这般其妙,她的眼底渐渐露出欣喜。即使这种感觉再美妙,也转瞬即逝,心里的理智逐渐恢复,到底是何人救了她?
还未等她抬头,细滑的脖颈处就勿地架上了一把充满寒意的宝剑。
她顺势望去,上官情眼眸里的寒光已经快将她撕得四分五裂。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取我性命?”迦楼罗刚开口就觉喉咙发堵,三日未沾水,早已口干舌燥,这下只得努力地发出声音。
“为救你这无用人….婆娑女已经失踪了三日。”上官情的眼底竟出现了一丝哀伤。
“秦月宫…这么多女婢….婆娑女得你钟情,也应死而无憾了…”
上官情的眼底射出一道冷光,架上她脖颈处秋霜剑的力道也不自觉地重了几分,“你别以为你是我师妹我就不敢杀你!论价值,婆娑女早你入派,随我多年,也立下不少功劳;论武功,她更是在你之上。你只不过是师尊名义上的徒弟,这次任务失败,还要你何用?依照本派教规,应杀无赦。”
“教规?”迦楼罗咽了口唾沫,口腔一湿润,说话也开始利索起来,“既然你都这般说了,尽管把我的命拿去便是。”说完,便一闭眼,昂起了头颅。
上官情轻轻一刺,那白皙的脖颈处就闪现出一丝殷红,他犹豫半响,终还是把剑放了下去,低头沉吟道:“如果你的死能换回婆娑女的命,三日前,我就不该救你。”
“救我?要是早知道她是你的软肋,或许我一出关,就应该把她给杀了。”迦楼罗的语气风淡云轻,冷漠得非常人所有。
上官情一怔,万万没有想到迦楼罗会说出这般话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是也想让你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上官情摇头苦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满意了、高兴了?”正说着,却突然行至床边,一把抓住了迦楼罗胸前的衣襟,“曲,醉,薇,你竟然这般可恨,你到底想作甚?”
往事忆上心头,那般无力改变命运的感觉又再一次袭来….那**近死亡的画面如连环画一般闪过她的脑海,她的眼眸一转,“我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迦楼罗望着上官情还有些发愣的眼眸继续说道,“自我家破人亡,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活下去,什么家恨报仇,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磨难,现在的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呵呵….哈哈….”上官情突然放开她的衣襟,发疯般地大笑起来,“你以为在江湖中活下去就是这般容易?”
“我知并无那般容易….每个人不过都是在乱世中苟且偷生罢了。”
“你既然已经明了,却还是这般放不下。”他突然转头,兀自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迦楼罗一愣,竟一时语塞,半响,才悠悠地说道:“你和婆娑女的恩情,我迦楼罗会一辈子记在心上。”
“呵,我还以为你的心中,有的只是仇恨。”
迦楼罗脸色微变,一时也没了话,两人静默许久,终是上官情耐不住性子,转身出门,待走到门口,忽又忆起师尊交待的事,道:“师尊命你速速动身去朱雀城,到时候师姐自会来接应。不过我可提醒你,你三月内切莫使用武功,不然只怕你以后都没命再行走江湖!”说完,后脚已踏出房门。
“等等…”迦楼罗突然叫住了上官情,“你是不是现在要去寻婆娑女?”
上官情的背影有些轻微摇晃,并未回头。
迦楼罗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截玉碎片,赫然是那晚在水盘龙拾得的,仔细一看,居然是五年前已失踪的七彩琉璃玉蝴蝶的一角,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抛给了上官情。上官情转身接住,有些意外。
“如若婆娑女还有命活在金银二老手中,这个东西兴许还有些用。”
“谢谢。”上官情的眼底突然出现一丝暖意,把玉蝶儿收入怀中后,便转身离去。
“谢谢…”迦楼罗望着上官情离去的背影,默默呢喃道。
迦楼罗在朝云客栈又休息了两日,体内伤势虽然已经平复,但胸口一到晚上还是会隐隐作痛,经上官情上次的叮嘱,她也不敢轻易运功,只好慢慢调理再做打算。她又去商铺上买了几身换洗衣裳,今日就犹豫着启程去朱雀城。
朱雀城,江湖四大世家之一陵阳氏的盘踞地,整个南方版图都由它管辖。家族当家陵阳鸿图,也是江湖为数不多的真正高手,他的临仙剑法曾名震江湖,可惜现在江湖动荡,四大世家早已没有以前那般风光无限,陵阳一族更是处于半归隐状态,与官府打起了交道,江湖人虽有不齿,但亦不敢有半点微言。
“不知师尊又要我作甚…”迦楼罗坐在桌前暗自揣测,原本杯中清香可口的茶水此刻也变得万般苦涩。陵阳家的大公子,陵阳南小时候虽与迦楼罗口头订过亲,可自从五岁时相见过一面,现在一别,眨眼却过了十五年,不说现在曲家是这般境况,就算不是,十五年素无来往,怕是早已忘了这档子事,说不定….他也早已成了亲,有了一子半女,共享天伦了。想到这,她心里竟有些发堵,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朱唇刚沾一点雨露,余光却被窗外的一点动静引了思绪,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名紫衣少年从窗口勿地钻了进来,落在了桌前。
那少年也不客气,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桌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吃了起来。迦楼罗本还有些防备,现在不能使用武功更显得小心翼翼,但她仔细瞧了瞧这少年身影,有些眼熟,这不正是前几日才遇见的古霖越,她微微讶异,也不明他怎会找上门来,忙问道:“这位少侠,大白天的,你一个男子跑进姑娘家的房门作甚,不怕我大叫着找人报官?”
古霖越大口地咽下杯中的茶水,道:“好姐姐,我找了几日,终于可把你找见了。”
迦楼罗本还想着装聋作哑一番,心想着自己并未暴露真面目,没想到还是把这少年惹上门来了,左右思量一番,终问道:“你怎知是我?”
古霖越一听这话,喉中的茶水差点呛了出来,忙用衣角擦了擦嘴唇,“我…哎呀,我这不是闻着姐姐身上的香味找上门来了嘛。”
“你若不从实招来,我这地儿,可不欢迎你。”
“我说,我说…”古霖越看着迦楼罗有些不悦,一下没了脾气,无奈道,“前几日,我见你师兄抱着你出城疗伤来着,这不,我担心你,所以到处在找你嘛。”正说着,又见迦楼罗作势要打自己的头,求饶道,“我说….我那夜在你身上偷偷撒了一点追踪粉….所以,嘿嘿,这不,我就追过来了。”
“追踪粉?”迦楼罗有些皱眉,追踪粉乃是一种用特殊药材制作而成的一种有特殊香味的粉末,一般人并不会察觉,“我前日就换了衣裳,你何故现在才出现?”
“还不是你那要命的师兄…”古霖越眉间突现一丝怒气,“你师兄武功是不错,可也太目中无人了。本来前几日我就想偷溜进来看你,哪知你师兄在你床边守了三天三夜…前两日他白天虽不在,可一到夜晚就在这客栈的房顶上喝酒,简直比天边的月亮还要准时,且喝到日出才离去,有一次我白日想来找你,却被他逮个正着….”
“等等…你说这两日夜里,他都在客栈的房顶上喝酒?”
“嗯,姐姐,你这师兄,可好生怪异。”
“那么,你已知晓了我们的身份?”迦楼罗突然脸色骤变,冷声道。
古霖越见迦楼罗对他有了戒心,忙解释道:“姐姐,我并无异心,只是真心想与你交个朋友。什么魔教正派,我才不管。”
迦楼罗见他眼中透着真诚,脸色稍缓,“我们走的道始终南辕北辙,你还是不要交我这个朋友好,免得在江湖中遭人话柄。”
“在我眼中哪有什么正派魔教之分,还不是自己给自己画了个牢笼,圈住了自己。每个人都为生存,哪有什么正邪一说。”
“你倒看得透彻。”迦楼罗打趣道。
“嘿嘿,姐姐是应承认了我这个弟弟了吗?”
迦楼罗望着面前少年微笑的眉眼有些晃神,兴许这次死里逃生让她心里也渐渐开了心扉,可天一派的江湖地位还是让她有了些去顾虑,心下又不知怎么拒绝,忙搪塞道:“你说你几日前便来了客栈,那我与我师兄的对话,你也可曾听见?”
“这个….呃….”古霖越居然有些脸红,一时竟没了说辞回答。
“我看你果然还是适合做鸡鸣狗盗的勾当。”迦楼罗打趣道。
这下古霖越脸越发红了,一时情急,脱口便出,“请恕弟弟多嘴,你那师兄也好不到哪去,在这房顶的两日夜晚,他也没少偷偷望着你的窗户发呆。要不是那日我看见他准备杀你,旁人还会真以为他对你暗生情愫….”
迦楼罗一惊,忙用手示意他别说下去,“切莫乱说话….”
古霖越见她神色有异,忽又来了兴致,追问道:“那姐姐…可曾有喜欢的人?”
迦楼罗一怔,“有过…不过后来,我把他给杀了。”
古霖越听后也不感意外,“姐姐这般性子,倒是情理之中。”
“噢?你倒说说,我是哪般性子。”
“性格坚毅,爱憎分明,不过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要不是你救过我,我可也不敢来亲近你。”
迦楼罗听后也不觉莞尔一笑,古霖越见她笑了也开始喜笑颜开,笑声维持了好一阵,才停止。迦楼罗复又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这么做?”
“呵,姐姐定有自己的道理,怪只怪那男人没有这福分做得了我姐夫。”
“不多嘴,不发问,你倒比我更懂得这江湖的规矩。”迦楼罗突然沉了脸,悠悠地说着。
“嘿嘿,对了,姐姐到底是叫楼罗,还是什么,醉薇来着….那日我趴在房顶,倒是有些许没听清….”
“我叫迦楼罗。”
“那我以后便叫你楼姐姐了。”
“我可还没答应做你姐姐….”
“别这样嘛….你就随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