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霖越的毒气已蔓延上了手臂,这下迦楼罗只得架着他朝那处厢房驶去。
迦楼罗刚想推开房门,身旁的古霖越便提醒道:“这人精得很,我们爬窗户。”迦楼罗瞥了一眼,嘴里嘟囔了起来,“这王府怪人怪事还真多。”古霖越听后嘿嘿笑道,“女侠你可没猜错,可怪人怪事何止这王府一处。”迦楼罗也不与他争辩,架着他就朝那厢房侧面的窗户潜入。
刚进了这房,鼻子里就传来一阵清幽的木兰香,沁得人是神清气爽,连刚才还被安巴尼罗多花毒折磨得叫苦连天的古霖越也忍不住多吸了几口。迦楼罗把他扶着桌前让他坐下,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客厅并无其他人,就道:“我去里屋瞧瞧。”古霖越点了点头,见迦楼罗已经动身去了里屋,便扒开了衣袖,手臂内侧俨然有一条黑色毒腺直通到他的两肩附近,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大叫着:“女侠,女侠,快来帮帮我…”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古霖越便听见里屋传来了些许响动,他扒拉着衣袖,抬头便见着一袭夜行衣的迦楼罗向客厅默默退了出来。古霖越见状,便催促道:“女侠,你再慢点,我的小命就没了。”
“你那条小命,反正不值钱,索性留在这晋王府得了。”这声音尖而空灵,分明不是迦楼罗的。
古霖越这才看见,迦楼罗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宝剑,而拿剑的主人缓缓从幕帘后走出,她身着蓝裙水衫,眼神媚而带嗔,“我上次就提醒过你以后都别踏足晋王府,你倒好,才没几天,就违了诺言。”古霖越顾不得手臂的疼痛,一把扯下面罩,解释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小韵儿,上次我救了你,这次你就当行行好,以后咱们自然可两不相欠。”
曲小韵冷笑了一声,“别以为上次帮我杀了那个刺客,我就会当你是大恩人。我可告诉你,你不出现,我一样有法子杀了他。”说着又看了一眼身前的迦楼罗,挑眉问道:“她是谁?”
“我朋友,武功可高了。”
“高?那为什么我偷袭她,她不还手?看你这样子,交的朋友也没可能有过几个高手。”曲小韵嗤笑了一声,便放下手中的宝剑,递还给了迦楼罗。
迦楼罗缓缓接过宝剑,心里已激起了千层浪,曲小韵…小韵…韵儿…这些年在她脑海中无数闪现过的名字,如今终得相见。不过五年,已是沧海桑田,她现在不是过一名江湖漂泊,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武林人,生当浮萍,死如枯草;而她,越发是亭亭玉立,沉鱼落雁,举手投足还是那般贵气凌人,一如既往的承袭着以前的恩宠…
妒意,她居然对她妹妹有了妒意!也许以前就有,她心里念叨着,只因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女儿,每日能尝尽繁华,而她,终日只能在密室不见天日。世人都只知曲府三位小姐,人前花容月貌,人后万人簇拥,而她呢?容貌有瑕疵,又喜静孤僻…呵,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愿作烈日下的太阳花,而不是黑暗中的曼陀罗。
她暗暗问自己:如果当初她们不失散,她们的命运还会不会不尽相同?
古霖越见迦楼罗还在发愣,以为曲小韵刚才的所作为所有些激怒她,便好意解释道:“女侠,我这朋友性子就是这般,你可别放在心上。”
迦楼罗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谁是你朋友?”曲小韵嗔道,“我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你还有脸拿朋友自居。”
“一回生,二回熟。你可别这般计较。”古霖越说着,又对迦楼罗露出一脸的哀求状,“女侠,女侠,快,我怎么觉得我就快死了…”
经他一提醒,迦楼罗这才回过神,忙上前观察起了古霖越的伤势,见毒腺已经开始四处蔓延,便朝曲小韵说道:“你快去把浴桶装满凉水,我帮他运功逼毒时,他的身体会逐渐发热,需凉水浸湿身体减轻痛处。”曲小韵听见这声音还有些发怔,但看见古霖越越来越痛苦的模样,便也不多想,进了里屋准备去了。
待一切准备就绪,曲小韵便去了客厅等候。迦楼罗把古霖越放置桶内后,自己也跳入水中。古霖越的体温越来越高,不得已,迦楼罗只好把他的上衣褪去,好在桶内有少许花瓣遮挡,两人才不致于那么尴尬。古霖越见状,本还想贫嘴几句,却又被迦楼罗的眼神吓得不敢多说话,于是只好凝神打坐,任由迦楼罗摆布。
无极门的内功心法是一门高深的武林绝学。可惜三十年前的一场浩劫,让天一派的门人几乎消失殆尽,如若不然,迦楼罗势必能习得这武功精髓。现如今只靠她一人参悟,确实还有些许困难。好在天一门人中教姑如露对她有悉心指导,不然她仅凭一己之力,恐怕连入门心法都不能修炼。
迦楼罗在水中盘膝打坐,心里默念起内功心法的几句要诀,只是一瞬间,这水就变得沸腾起来。‘逐月迷踪’其实更像一套辅助型的内功,它讲究气与神的完美结合,以致发挥自身的最大潜力,但它最大的效用则是平息养气,净化心神,让自身内力在一个平和安全的状态下稳步增长。而上官情的‘无相神功’无疑是让自身突破极限,所学内功狠辣霸道,稍不注意便会被这狂暴的戾气侵占心神,‘逐月迷踪’恰好补了它的空档,所以这也是颜妃真让迦楼罗修炼的真正原因所在。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迦楼罗才缓缓停止运功。古霖越经她的内功疏导经脉,全身尽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待迦楼罗出桶后,他还在水中盘膝打坐。他把真气由丹田迸发并用内力牵引扩向于四肢百骸,他竟惊奇的发现,真气比以前更为精纯,这一发现令他大喜过望,一睁开眼,便冲旁边的迦楼罗嚷道:“女侠,你到底练的是何种武功,竟然这般厉害?”迦楼罗看着身上已被浸湿的衣裳本就有些不悦,她头也不抬,道:“你要想丢了小命,我可以告诉你。”
“嘿嘿,女侠既然不想说,那便算了。”古霖越说完,便瞧见曲醉薇打湿的衣裳,略微有些尴尬,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好在曲小韵听见他们的对话,走了进来,手里已备了些许衣衫,递给迦楼罗道:“姑娘,快把衣裳换上,可别叫一些登徒浪子占了便宜。”说完便瞥了一眼古霖越。
古霖越干笑了两声,脸颊发红,尴尬道:“小韵儿,瞧你这话说的…对了,外面可有侍卫找上门来?”
“早就被我打发去了,你快些穿好衣裳,以后可别来烦我。”曲小韵没好气道。
“呵呵,准侧王妃的地位就是不一般,王爷到底把迎亲日子定在何时,我好来喝喝喜酒呀?”
“倒是谢谢你的美意了,下次你再敢进来,我定叫金银二老拿你去填做花肥。”
还未等古霖越开口,迦楼罗却把衣裳放在一旁,有些惊异地问道:“你…你要做侧王妃了?”
曲小韵盯着迦楼罗有些发愣的眉眼,一时思绪四起,又恐她起了异心,反问道:“难道…你可曾认识我?”
“不…不…”迦楼罗忙把脸别了过去……或许这才是曲小韵最好的归宿,不用理会纷争,就算她同她相认又怎样,选择跟着她亡命天涯,颠沛流离;还是继续留在王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曲小韵见状,已起了疑心,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道:“姑娘以前家住何处,我听姑娘的声音似曾相识,难道我们都是铜梁县人?”
迦楼罗知是曲小韵试探她,吸了口气,恢复了冰冷的模样,随口说道:“不,我是安陵县人。”
曲小韵点了点头,暗自放下心来,看着窗外的月色浓墨如重,又提醒道:“你们是时候离开了,我可提醒你们,金银二老恐怕已广布线人在城中到处搜寻。如若被抓,下次我可没闲心救你们。”说完,又见迦楼罗未换衣裳,关切道:“姑娘,你把衣衫快些换上吧。”
“谢了。”迦楼罗说完便拾起桌上的一件黑色披风,裹上的一瞬间就已飞身上房。
古霖越见状,也不拖沓,抓起桶旁的衣裳,朝曲小韵说道:“小韵儿,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已披好衣衫,追着迦楼罗的身影向夜色中驶去,只留下曲小韵一个人在房中对着满地水迹,若有所思。
迦楼罗刚跳上房梁,四处观望,瞧见晋王府内的侍卫人数骤增,加上刚刚替古霖越运功疗伤,亏损了真气,心中一思量,最终放弃了继续潜进晚樱藏宝楼的打算,只好先找个地方调养生息,另谋它法。这下做了决定就准备出府,刚走了几步,古霖越便直追了上来,迦楼罗本不愿理睬,但奈何轻功并无他高强,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古霖越便越到了迦楼罗身前,“女侠,干嘛走得这般急切?”
迦楼罗见他拦了去路,有些不悦,“别再跟着我了,没好处。”
古霖越嘿嘿笑道,“女侠刚刚救了我,我只是想向你表达一下谢意,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
迦楼罗亮出利剑,立马驾到他的脖颈上,“我没朋友,更不需要朋友。我救你只是看在你帮了我一把的份上,况且你还害我今夜没有达到目的,你若再跟着我,我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古霖越露出一脸无奈,道:“你们女人怎么都是这般,变脸比翻书还快…小韵儿是这般,你也是这般…”
迦楼罗一听这三个字,有些愠怒,忽又问道:“说,你岂会认识她?”
“你要是想知道,可得对我客气点,”古霖越笑着拨开了脖子上的利剑,又见迦楼罗没有再对他发难,忙跳开几步,“几月前,我听闻摩耶教的金银二老秘密上京,这金银二老是何等人物,他们早已退隐多年,岂会轻易重出江湖。后来容我多方打听,知道安巴尼罗多又在京都重现江湖,这金银二老以前就好种植些奇花异草,这样一想,便知两者有了联系,于是我才一路追随,跟到了晋王府,可惜几次都未得逞…这不,今日就遇见了你。”说着,他又做出一副沉思状,“至于小韵儿…上次我夜探晋王府无意间看见一名刺客潜入欲对她不利,我看她容貌秀丽,嘿嘿,就发了次善心,救了她。我也是后来听见侍卫间的传话,才知道她是准侧王妃的。”
“你可知,那名刺客是谁派去的,谁又会对她不利?”迦楼罗的语气稍缓。
“这我可就不知了,小韵儿的嘴风,可和你有得一拼。”
“那你为何一定要得到这安巴尼罗多?”迦楼罗追问道。
“这…要是你告诉我,你的目的,我就告诉你。”古霖越见迦楼罗的话语中明显少了怒气,又露出了一脸无赖样。
迦楼罗冷哼一声,厉声道:“你若不说,我也不强求你。不过,我可提醒你,那安巴尼罗多被你这般折腾,恐怕以后都无重见天日之时。”
古霖越一脸惊异,“这话该从何说起?”
“第一,安巴尼罗多喜阴,只适用于暗室生长,这金银二老首先就用错了方法培植;其二,你碰过了它的茎叶,沾染了男子的精气,世人不知,这安巴尼罗多本应该是由女人种植培育才行。这下你侵染了花的精元,安巴尼罗多可是被毁了,所以不出三日,这花势必凋零,埋于黄土之下。”
“啊…”古霖越听后,露出一脸痛苦状,“这下可如何是好…回去肯定又要被娘亲责骂,这几月偷溜出去什么事儿也没做成,还让这旷古奇花毙于我手…难道我真是命中带灾?”说完又瞪着乌溜溜的大眼露出一副可怜样儿,继续说道,“女侠…女菩萨,你可有什么解救之法?”
“没有。”
古霖越不甘心,故意凑上前,盯着迦楼罗的漆黑眼眸,又瞧见她青丝还饱含着水滴,忍不住用手替她擦拭去了额前的水珠。他盯着指尖上的凝露,笑得竟像孩子般地纯真,“好姐姐…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迦楼罗的鼻子里传来古霖越身上沾染的木兰香味,离得那么近,迦楼罗的心里也不免有些小鹿乱撞。刚刚替这少年疗伤时并未仔细打量他,现在这般情形,迦楼罗倒是瞧清了他的模样,唇红齿白,双目晶晶,眉眼自带三分笑意,好一位风华少年郎,若投得个女儿身,定是位明艳动人的大家闺秀。
迦楼罗被他这样一闹,心里早已没了怒意,忙侧身避过尴尬,“我确实不知,你这般求我也无用。”
“既然这样的话…”古霖越转动了几下眼珠,“那我也不为难你了。”末了,又忆起了什么似得,忙问道:“以后可还有机会再相见?”
“不必。”迦楼罗一说完,便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
迦楼罗使出全力奔走在夜色中,见古霖越并未追上来,暗自松了口气。这厢刚放慢脚步,耳边便传来些许响动,骚动一阵后终又堙没在黑夜中。更深露重,这巷子里极尽透着诡异,迦楼罗也不免起了疑心,缓缓放慢脚步。
这时,天空中突然响出一声闷雷,一记闪电瞬间划破了长空。
迦楼罗一回头,便看见一张铁面虬髯,相貌奇异,身着金袍的老者出现在她身后,迦楼罗吓了一大跳,这模样俨然是钟馗再世。那老者瞪着双眼,不怒自威,“好个小女娃,哪门哪派教出你个胆大包天徒弟,居然惹到摩耶教头上了。”
迦楼罗面无惧色,做了一揖,道:“今日夜闯晋王府确是我的过错,但是无意冒犯二位长老,如有得罪,还望金长老多担待。”
金长老冷哼一声,“江湖之中胆大妄为的鼠辈又何止你一人,借着各种名号夜探王府,实则是打鄂多赤和安巴尼罗多的主意吧…”话音刚落,天空中又出现了一声闷雷,那闪电刚刺破长空,银长老就已飘然落在金长老的身后。迦楼罗见状,也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嘿嘿,那小子丢下你自个儿跑了吗?”银长老笑道,眼神却向豹子般射出寒光,看着迦楼罗这只待宰的猎物。
“现在晚辈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迦楼罗握紧了手中的宝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们可以做笔买卖…”
“你恐怕还没资格同我们讲条件!”金长老有些愠怒。
“二位前辈,先听听也无妨。”迦楼罗好意劝说着,现在只能慢慢拖延时间了,真气尚未恢复,连逃脱都有困难。
“说。”过了半响,金长老才发了话。
上钩!迦楼罗强压着心里的窃喜,整理着思绪,道:“不管两位前辈信与不信,我今夜前来,确不是为了夺取这两株旷世奇花。至于我那朋友,我也是被他摆了一道。”迦楼罗说着,又用余光瞥了一样银长老的眼神,见他无异,继续说道,“今日我在客栈与他相识,见他豪情万丈,我本欣赏,遂决定我俩结伴同行。他告知我晋王府内有两种旷古奇花,晚辈不才,对这两种花略知一二,也想瞻仰一下两种花的真容,一时好奇,便随着他来了。我是真的不知他是有意想要夺取这安巴尼罗多…”
“谁信你这女娃儿的一面之词,依我看,你是故意拖延时间,等那小子搬来救兵吧。”银长老怒道,抬手就准备向迦楼罗发难。
“慢着,”金长老忙拦住银长老的去路,低头思索了一会,“你说,你对这两种花略知一二…有什么证据?”
“晚辈若说了,是否今日恩怨一笔勾销?”
“好!我金某人,答应你。”
“这安巴尼罗多喜阴,两位长老虽然用了西域粘土培植暂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久了,二位可否发现,这安巴尼罗多花一到夜晚,会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尸气味?”
银长老一怔,“确有。”
“二位把此花隐藏在其余花种中,其实这并无影响,但是你们并未在密室培植,这可留了隐患。你们大可回去替花松松土壤,会发现,其余花丛的根茎应该早已被其腐蚀干净,只剩下了上面涂有的虚壳。连鄂多赤…应也不能幸免于难!”
金长老陷入了沉默,银长老却开始暴跳如雷,“好你个小女娃,别说些大话吓唬你爷爷,我看你就是虚张声势。”
迦楼罗眉眼一挑,神情自若,“二位若不信,回去一看便知真假。”
金长老用眼神安抚着银长老,又在他身旁附耳道:“你我二人知晓,要是安巴尼罗多出了些许状况,晋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摩耶教。这朝廷的事…当真是趟浑水。”
“大哥…这可怎么办,要是真如那女娃子所讲,这花恐是没得救了,不如把她杀了,随意找个托辞,就说她夜闯晋王府把花毁了,这样晋王便不会找我们发难,摩耶教也会免了这朝廷追杀令,你我都知,现在晋王的势力,真可一手遮天…”银长老面有担忧。
“你个老古董,这花一向由我们看守,如若在江湖上传开,说是被个江湖不知名的小女娃毁了,你我二人颜面何存,到时候失了江湖的名声,又没了朝廷这座靠山,摩耶教以后还有何地位在江湖立足?”金长老这般说着,又转向迦楼罗道,“小姑娘,你这般说辞确是不能让人相信。这样吧,你随我们二人回晋王府一趟,要是真如你所说,我们便放了你。”
“如果,我不答应呢?”迦楼罗心有疑虑。
“那便怪不得我二人把你硬请入府了。”银长老的话音刚落,天空顷刻雷电交加。大雨,终于下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