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池。皇都。醉梦轩。
独自坐在醉梦轩的三楼靠窗位置,指间琉璃杯中的酒,只剩最后一口。
一头银发如缎,在肩上缠绵洒落,刺眼的温和。白衣胜雪,淡然眉眼,宛如谪仙。飘忽在窗外的目光,神采不知落于何处,只是那样沉静的宽宏,仿似整个世界都在心中,却都不入他的眼。
脚步声传来,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一下一下,饶是旁人,也觉得是敲在了心上。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黑衣男子缓步而上,俊朗如神,眉眼之间除却一个“冷”字,却是再看不出其他情绪。
不理会、也不在意周围或惊讶或好奇的眼神和目光,径直走向窗前的白衣男子,声音空灵如深谷溪水。
“简歌。”
白衣男子却只是微微侧目看他一眼,轻声道:“找到了吗?”
黑衣男子坐到简歌对面,顺着他的目光飘忽到茫茫人海,掠过簌簌飞扬的雪花,愁绪也一分一分凝上眉头。
“没有,只是听传闻,她日前回到清绝。”仿佛在挣扎什么,沉吟半晌终于补充道:“听说她是去寻夙挽风的,回来时,受了重伤。”
简歌眉头皱了皱,但终于没说什么。隔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晗轩,多久了,我们离开此处?”
“不记得了,于凌虚而言,年岁是不存在不可知的东西。”
“可是我却记得,她离开我们五十年了。”简歌凝视杯中之酒,仰头一口饮尽,只觉满口的苦涩。
“墨雪······若是我们找到她,她会回来吗?”
“······或许,对她来说,到任何地方都不是回去吧。”
“我们,也终是欠了她。”
“沐苒在何处?”
“她往瑾瑜去了。”似乎感到头痛,晗轩微微闭了闭眼,然后问道:“如果清绝不放墨雪,我们真的要与清绝一战吗?”
白衣男子的脸阴沉下来,不曾感觉到他用力,却见手中琉璃杯瞬间化为齑粉。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瑾瑜国。都城,墨蓝。
普天之下,这是最美的地方。四季如春,山清水秀,西傍夙忘山脉,东临陌海。鱼米之乡,水道往来之枢纽。
然而如此富饶之地,国力却不及宛池,近百年来,只是安于西南一隅,行事颇为低调,国内太平,未有大的战事发生。可是,这里,一直是传说最神秘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得天独厚之地,未有天灾,未有战事,却一直默默安守一角,甚至一直不及大兴土木的宛池繁荣昌盛。
疑惑往往滋生传说,而传说所具备的魔力就是将疑惑放大并且延续。真相也越来越沉入岁月的深壑之中。
瑾瑜国流传着一个天下皆知的传说。而这个传说,与墨雪有关。
传说大约百年前,瑾瑜国国主不知从何处带回一名女子,名唤尘寂,倾国之姿,惊才艳绝,一时间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刚带回宫就被封为紫苡妃,国主甚至亲自为她督建清妍宫,宠冠六宫。紫苡妃一直颇得国主欢心,可谓**专宠,直到墨雪出生。
那个夜晚,成为墨蓝所有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真相早已如轻烟逝去,只有传说口口相传,织下一张巨大的网,将传说中的人紧紧缚住。
传说紫苡妃生产小公主之时,正值六月酷暑。瑾瑜国地处南方,气候温暖,本就少有霜雪。可是,那天,已近午时,自紫苡妃将要生产开始,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狂风阵阵,仿如妖魔将要入世。宫中许多人都说那是大凶之兆,恐怕要有异变。
似是不幸被言中,紫苡妃难产。一直从中午折腾到翌日凌晨,孩子仍没有降生。辰洛国主亲自率百官于清妍宫外守候,为紫苡妃祈福。
具体情况早已不得而知,只是后人都说,那一夜气温陡降,半夜里竟然落了雪。许多人被冻醒,起来添被子时,只见如墨般漆黑的雪飘飘扬扬而下,宛如漫天劫灰。人们都说这是上天对瑾瑜将有大难的预示,纷纷在深夜跑出家门,跪在雪地里,向上天请罪,请求保佑。直至天朦朦亮,清妍宫内终于传来婴儿的哭声,但众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感到欣喜,紧接着便是产婆的惊呼。
辰洛国主第一个抢步入宫,却看到紫苡妃满头的白发凌乱,面容苍白如纸,奄奄一息倚在床上。他不可置信的一步一步走近他挚爱的妃子,看着她裸露的皮肤上闪着淡淡银光不知何时生出的诡异纹路,眼里如冰雪呼啸。
群臣也已进到内殿,透过层层帷帐,仍旧隐约看到了诡异的银光。如山洪决堤一般,恐惧迅速蔓延,大臣们哗啦啦全部跪下了。不知是谁带的头,纷纷进言紫苡妃乃妖类异族,六月飞降如墨黑雪正是上天对异族结合诞下妖童的惩罚和警告。
众口铄金,加之事实俱在,辰洛当即就要将刚刚出生的孩子斩于剑下。紫苡妃苦苦哀求,却无济于事,万般心痛之下,只得拼尽全身力气从辰洛手中抢过孩子。
她抱着孩子与辰洛对峙,满心悲痛却不流一滴泪,只是沙哑着嗓子道:“没错,我是异族不假,但绝非你们口中的妖类。这个孩子也确确实实是你的骨肉,我只问你一句,你认是不认她?”
辰洛垂着因为怒极而赤红的眼睛,沉默不答。
紫苡妃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和不屑。她抚摸着怀中的孩子,眼中满是爱怜和不舍,然后对辰洛说:“既然你不认自己的女儿,那么我就以自己的灵魂为誓在她身上立下诅咒。她在如墨飞雪中降生,就为她取名墨雪。自此往后,在瑾瑜国内一天,若墨雪健康成长,则瑾瑜国泰民安,国祚绵长,若墨雪受到伤害,则瑾瑜全国都要付出相应代价,若墨雪遭遇重大变故,我要让你的天下为她陪葬!不信,你们尽可伤害她试试看。”凌厉的眼光扫过众人,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无一人敢多言半句。
传说到此已接近尾声,有好事而消息灵通的人又往后续道——宫中之人果然相信了紫苡妃之言,不敢伤害墨雪毫发,但是又对她畏惧异常,于是在公主十岁之时,辰洛国主将其送往某高人处修行去了。但自那以后,瑾瑜国虽一直太平,国主一向勤勉,国力却毫无长进。
沐苒站在高耸的城门口,须得仰头才能看到城楼上巡逻的士兵。有些憔悴的脸上难掩无奈和焦急。其实也只是试试运气,看能不能在瑾瑜找到墨雪。如果能找到,能劝她回去,灵虚与清绝之战便能避免了吧。但这也只是心存侥幸而已,半月以来,简歌、晗轩和自己一直在找她,几乎把宛池、南莱、瑾瑜翻了个遍,仍旧毫无她的踪迹。
临下山时师傅的嘱托言犹在耳,务必要找到墨雪,将她带回灵虚,否则天下大劫将至。若这是应了紫苡妃的咒,那么墨雪岂不是要遭难?想到这一层,简歌、晗轩、沐苒立即下山,却没想到墨雪有意躲着他们,以他们的能力,竟然半月有余仍没有找到她。
瑾瑜,这个抛弃了她的地方,她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