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池,皇都。醉梦轩。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方的宛池比之他国尤甚。
连绵的雪封了路,铺天盖地的雪白,掩不住清冷和言语难以形容的肃杀。本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雪景,生生因了坐在楼上的客人让人觉得可能立时眼前就会血流成河。
三楼,靠窗的位置,琉璃杯中的酒,还剩三分之一。银发的男子,一身雪白的衣,如井水无澜的眼眸,谪仙般的人物,唯有微蹙的眉头泄露他此刻的怒火。
跪在他面前的,是浑身浴血的黑衣男子。形容狼狈不堪,然而薄唇紧抿,眼神倔强,竟让人感到几分凛然正气。
“看来宛池的兵练得真不怎样,还是元青太自信,觉得凭你就能对付我?”银发的男子执了酒杯,悠悠品着,话虽不屑,却让人莫名如沐春风。
黑衣男子虽受制于人,却毫不畏惧,一副视死如归的形容,显然不想再多言语。
“倒是条硬汉,罢了,回去给你主子传个话,省省力气,别逼我出手。若是不听劝告,后果自负。”说罢,再不看跪着的人一眼,信步走下楼来。
楼下大堂中望着一地尸体和斑斑血迹瑟瑟发抖的小二,看到一身白衣不染片尘悠然走下楼来的银发男子时,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一锭银子落在面前的桌上,一袭白衣翩然远去,小二愣怔在地,直到白色身影远远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才长长舒了口气。
渺无人迹的宽阔街道上,彷如银玉的雪地上只遗一行浅浅脚印。
翌日,白衣侠士现身宛池的消息传遍都城,多有人言亲眼看见宛如谪仙的白衣侠士在醉梦轩挫败一场谋杀。一时之间,整个皇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紧张而透着隐隐潜藏的活跃。所有人都既希望能够亲眼一睹大侠风采,却又害怕某天运气不好撞上了谋杀,一不小心成了刀下冤魂。
宛池,皇都。城外三十里,玉弦庄,雪妆玉蕊阁。
亭台楼阁相间,廊腰缦回,假山溪流相应,奇花异树点缀。玉弦庄,宛池第一庄,怕也是天下第一庄了。其占地之广,其气势之雄伟,更为骇人的是内藏的财富和深不可测的实力。
想来仅在皇城之外三十里,皇族怎么可能允许这样庞大的势力存在,然而,它确确实实安安稳稳的屹立在那里。由此外界纷纷传言,玉弦庄其实与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传言终归只是传言,从来没有人掌握到确实的证据。
雪妆玉蕊阁,阁如其名,雪妆玉蕊。阁置于两峰夹道之上,小巧玲珑,婀娜多姿。
银发玉面的男子,斜倚栏杆,广袖长袍。边上站着的玄衣劲装男子,抬眸迈步之间,狂傲之态潇洒不羁。
正是简歌和晗轩。
“再有几月,这些玉兰就该开了吧?”简歌略带愁绪,望着下面落满了雪光秃秃的枝桠问道。
晗轩放眼望去,状似漫不经心的答了句:“今年冬天那么冷,也不知道这些树能不能顺利越冬。”
简歌闻言,眼皮微微颤了颤,答的平淡:“哦,倒也是。是该让人来好好侍弄下。”
晗轩敛了肆意的姿态,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他深深叹了口气,热气呵在寒冷的空气里,像凝结成白色的烟。“简歌,你没有欠她。当年若不是……”
话还未完便被简歌涩然打断道:“当年若不是我,墨雪就不必面对这一切。”
晗轩皱了皱眉,反问道:“你以为当年师傅突然要拘禁墨雪真的只是因为你们的事吗?”
简歌霍然转头,目光雪亮,宛如灼灼火焰,一瞬不瞬的盯着晗轩,说话声中带了隐隐的怒气道:“你说什么?”
“我说,即便你们没有在一起,师傅也迟早会拘禁墨雪。即便不拘禁,也会控制她一辈子。你们,不过是让师傅觉得危机已近,所以提前动手罢了。”晗轩一字一句如惊雷在简歌心中炸响,他却说的认真,棕色的眸子里带着某种了然的讽刺讥嘲。
“说清楚!”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墨雪绝非常人,除了是瑾瑜公主之外,她身上一定还藏有其他秘密。”
简歌慢慢稳下心神,将所有来龙去脉理了一遍,顿时也觉得疑点重重。
他重又看向面前的黑衣男子,他的师弟,这个天纵奇才,狂傲中的邪魅,靠近他时总是在内心最深处潜伏着隐隐的不安。这次下山后,这样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简歌微微叹气,眺望远方天际。
师傅总说命运自有安排,那么,我们的命运是从何时掉下了悬崖再不能停止呢?墨雪,是我触动了你命运的弦,还是你转动了我命运的齿轮?命运需要成就,需要推手,晗轩在我的生命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晗轩,可有墨雪消息了?”简歌收回思绪,问道。
“还没有。能在清绝那四个老鬼和我们眼皮底下带走人,估计也是个高手,查起来颇为不易。不过,清绝也在找墨雪,这给我们减去不少难度。一边加快搜寻,一边盯住清绝,想来找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晗轩嘴角带了笑,那是整个世界尽在掌控的自信。
简歌颔首道:“嗯。希望她能赶上今年玉兰的花期归来。”顿了顿,又道:“那夙挽风可有消息?”
晗轩摇头,简歌不禁担忧道:“此人袭真正夙挽风的记忆和肉身,天赋和悟性极高,但终究是刚培育不久的灵体,极不稳定。那日他深受刺激,我恐他堕入魔道,到时势必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晗轩续道:“他毕竟与夙挽风千丝万缕的关系,且与墨雪朝夕相处长达五年,那日珊夕又用浣雪隐天诀炼化夙挽风之灵一并封入墨雪体内,他日他二人再见,真不知是何情形。”
简歌若有所思道“怕只怕,夙挽风会亲自找上墨雪。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墨雪,以免横生枝节。明日我与你们一同出去寻找。”
晗轩闻言皱眉道:“七皇子安排了那么多场暗杀,你还不准备动手吗?”
简歌哂笑道:“此事不急。父王早料到有此一天,是以早在我十岁之时就置下玉弦庄,为的就是助我成事。七弟既然喜欢这江山,喜欢王位,再让他帮我看顾一段时日也无妨。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墨雪,确保她平安。”
晗轩笑道:“真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敌人。”简歌从他听似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深意,微微一笑道:“有时候我也这么想。”说着转身走过衔接山道的穿廊,下山去了。
晗轩看着简歌渐行渐远的身影,唇角露出惬意而畅爽的笑,一扫平日邪魅。极目远眺,天地广阔,千里冰封。
“难得你也有笑得这么舒心的时候。”娇俏声音传来,晗轩回头,看到款款走来的沐苒,不禁微一挑眉,邪魅诱惑,动人心魄。
伸出手臂,将紫衣女子揽到身前,并肩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在脚下变得细微的一切,胸中豪气激荡,道:“沐苒,这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强者之间的较量。什么都无所谓,生命、权力、财富?呵呵,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只有——输赢,还有你。”
沐苒眼中浸染些许迷离,看着白茫茫的大地,怅然若失道:“晗轩,知道吗?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你看到的,是贱如蝼蚁的生命,是海阔天空任由你驰骋的不羁,是强者过招生死刹那成败无常的快意,可是,可是我看到的,只是眼前脚下这片光秃秃的枝桠,只是花开时的芬芳和绚烂。”
“所以,你看到了他,看到了人世恬静,却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一直守候是不是?”
“不,是你,一直看不到我眼中的你。”说完,轻轻挣开晗轩的怀抱,缓步走开,十步之外,终是心意难平,转回头,对着站在风里的晗轩道:“晗轩,你一直守候的都不是我,因为你是不会选择守候这个选择的。你非但没有看见我眼中的你,也没有看清自己。”
大风卷过飞雪,眼前一片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