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明嫣自己懵懂转醒过来,日头已经逐渐地偏西,昏黄的光芒慢慢掩了过来。
“糟糕,居然已经这么晚了?”从车厢里面钻了出来后,杜明嫣立刻诧异地自言自语道。
她歉疚地对纳兰韫道:“抱歉。”
说完对沈玉怪责道:“怎么你不喊醒我?”
沈玉在一旁温声安抚:“少夫人您不用担心,您这些日子太心焦了,正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才好呢。而且这是二少爷亲口说的,若要怪啊,您去怪二少爷吧。”
“碎嘴!”杜明嫣啐了她一口。
纳兰韫笑着帮嘴道:“是啊,是我要沈玉别喊醒你的,这些日子你看起来十分憔悴,我心里头想着,让你好好地休息一下也不错,所以特别叮嘱沈玉,要她别将你给吵醒了。”
“可是……府里头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再去迟了,恐怕不太好吧?”杜明嫣十分犹豫地看着纳兰韫,虽然纳兰韫拍着胸脯保证,她却依旧觉得不怎么安心,“而且现在要是再进去一趟出来,是不是来不及?要么我们先别去了……倒是麻烦你白带我来这一趟。”她说的是回杜府去看的事情。
不过纳兰韫却是连连摆手,说道:“不麻烦,何况除了特殊情况以外,我们杜府已经很久都没有同桌吃饭的规矩了。”说着这句话,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杜明嫣倒是愣住了,但她仔细地往深了里头想想,也就明了了。以杜府现在的特殊的情况,废除这个规矩她倒是也能够理解。毕竟纳兰桀和文氏都不喜欢纳兰拓娶进家门的几个妾室,肯定不想时时刻刻都看到她们,要是不许她们上桌,纳兰拓又要生事,所以立下这么一个规矩,各吃各的,也能理解。
于是纳兰韫继续提起在外头吃饭的事情时,杜明嫣也就答应了。
“待会儿我们去城里头吃饭,上回吃过的食九味,您一定也很怀念吧?”纳兰韫抚掌笑道,“我可是几天不吃就想念那儿的点心呢!还特意要下人每日每日给我带些食九味的点心吃食回来,以后我也给您捎一份?”
“好呀。”杜明嫣指着沈玉道,“就交给她吧。”
“那待会儿我们就到那里去。哈哈,嫂子您看看沈玉,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纳兰韫指着沈玉大笑,“忍着吧,待会儿你想吃什么都行,今日就由我请客。”
沈玉不好意思地道:“我以前很早就听说过食九味了,只是从前都一直没有出过纳兰府,无缘得见。”
听到她这么说,杜明嫣对沈玉就更加怜惜了,连忙道:“待会儿一定让你吃个够。”
“少夫人对沈玉真好!”沈玉抿唇一笑。
此时杜明嫣才终于抬起头,仰首看着面前府邸上悬挂的那块牌匾。
熟悉的字。
熟悉的家。
杜府。
令杜明嫣的心里头感觉到有些惊讶的是,那块牌匾竟然还是曾经杜府的牌匾,上面金色阳刻的“杜府”两个大字隽秀地写在牌匾上,没有丝毫的改变。除了在牌匾上还缠绕着大团大团的蜘蛛网以外,真看不出这里已经没有从前的主人家了。
纳兰韫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插嘴道:“这儿很久没打扫了,我也忘了这儿会起灰尘,其实平时倒也不显得这么荒凉。当年,杜府被拍卖后我爹立刻把这座宅子买了回来,那个时候一直去信劝伯母回来,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答应。这原来的杜府么,我爹也不敢随意变动,所以便留下了这座空宅子在这儿,平时也没有人赶来破坏,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却很清静。”
杜明嫣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叹息道:“是很清静,我爹从前就说……喜欢这儿的清静。”
她的眼神,从牌匾慢慢地移到了大门处,之后便径直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嘎吱”门被打开,现出了前院的模样。
“这是杜家家丁练武的地方,我那个时候也会跟着他们一起练武,虽然只是一些三脚猫的工夫,不过我爹却说我能考武状元。我娘那时候说我爹是和我打趣,我还和娘亲辩驳许久。”也许是心中的匣子随着这门的解封也被打开,杜明嫣一说起怀念的话语,立刻就滔滔不绝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
看着前院中布置的已经枯萎的花草,沈玉可惜地道:“这些花草若是活着,夫人一定很喜欢。”
纳兰韫似乎很懂这里头的事情,对杜明嫣笑道:“我听说你娘亲平素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和娘亲趣味相致,前几年娘亲还向我抱怨过,自从杜夫人搬回老家,就没有人可以和她聊这些事情了,倒也不是没人再懂,只是我娘觉得和旁人总是不亲近,没有和你娘亲在一起的时候相处自然。”
“是吗?那等到我回门时,一定要将我娘亲接到京城来。”杜明嫣立刻接口说道。
纳兰韫也笑了起来,道:“如果杜夫人真的来了,那我想我娘她一定会很高兴。”
杜明嫣感怀地看着在这些沧桑的旧址,只觉得五年时间仿佛有五十年那么长。曾经在娘亲打点下无比明**人,就仿佛闺阁秀女般亮丽的宅子,如今竟然沧海桑田成了这么落拓悲凉的模样。
她步履轻盈地走在最前头,穿过了前院向后院去,最终在书房前停下了脚步。
母亲是少有的爱书的大家闺秀,也许正是有了这一点父亲才与她有那么多共同话题。
小时候的杜明嫣就常常会跑进这书房去,恰好撞破依偎着写字画画的父母俩。
偶尔杜琼之也会不好意思地瞪她一眼,呵斥她下回切记喊门,他可不知道杜明嫣心里面的小九九,对于杜明嫣来说,这样突然地闯进来,就能看到平时总看着很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中的父母亲难得失措的模样,这是多么有趣啊!
于是在小小的杜明嫣心中,也建立起了一对神仙眷侣该有的模样。
然而,自己这一生恐怕是再也没资格拥有这样的恋人,这样的爱情了。
当然,其实到了现在这种处境,还要自怨自艾,说出这样听起来有些无谓的感叹实在有些无聊。杜明嫣叹息一声,不再多想,立刻抬脚离开了这个地方。
书房的那一扇几乎要蒙上灰幕的大门她始终都不曾打开过,她不知自己要用多少勇气才能打开它?打开,意味着面对,面对从前,面对过去。可惜现在的自己……杜明嫣知道,她做不到。
也许以后再来,那时候她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勇气,等到那个时候,她会将这里蒙尘的一切都扫荡得干干净净,可是如今她依旧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母亲常常说过,父亲是在天上看着她的。
她宁愿相信父亲在天上,也不敢去那空荡荡的书房再面对冷酷的现实。
绕过了这个地方以后,杜明嫣便径直往后院去了。
遗憾的是,这个院子里无数珍贵的花草都死去了,那些有关父母亲的回忆也几近消亡。
在路上,纳兰韫带着一点点歉意对杜明嫣道:“嫂子,当年我爹在杜大人死去以后单独对抗洛夫贤,他当时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根本分不出闲暇,等到终于有了闲暇时,这院子已然破败了,而你也跟着杜夫人回到了老家,成了这样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杜明嫣连忙对他道:“能够让这院子完整地保存下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纳兰韫笑道:“感激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完,他又笑着道:“当初我娘还和我说过,杜大人与杜夫人当年也是江湖儿女,少时和我爹娘一块在江湖上闯荡过一阵子,四人相结相伴,关系亲密,才有了如今的缘分。说实在话,当初订下这门亲事,本是戏言,哪里晓得我娘亲第一胎是我大哥,而杜夫人的第一胎竟然也恰好是女孩子,于是戏言成了真,便有了如今的亲事。”
“是吗?”戏言啊。杜明嫣蹙起眉心。
此刻,他们走到了一个独间院子里,杜明嫣看到这儿,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跟我来。”杜明嫣领着纳兰韫来到院子的墙边。她挽起半臂袖子,露出白藕一般玉润的胳膊,将食指伸出去抠墙壁一条细缝,没一会儿,她轻轻一推,墙壁倒下,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杜明嫣笑着指着这处,道:“这是我儿时的院子,父母有时候嫌我太调皮会禁足,我就从这里偷偷溜出去,他们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现过的呢!”
“这是你自己挖的?”纳兰韫诧异地道。
杜明嫣昂起她精致的小脸,轻笑着说道:“对啊。”
“我当年……就是从这里溜出去,然后认识了一个玩伴,就是我跟你提起过,那个送给我紫纹花鼓的人。”杜明嫣怀念地道,“那是我最美好的一段记忆,若是人人都能过一辈子的童年,那该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