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的军队中,夫长以上军职都有自己独立的套院,此时,在西城门守城军石胜天的独院内,石胜天在书房里认真地听宋飞特地为他请来极具名望的刘云子夫子讲学:“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弓,戟盾矛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杆一石,当吾二十石。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车战得车十乘以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刘云子早年在家排行第六,所以又俗称六云子,他今年已有六十四,在金鳞声名显赫,德高望重,常人想要请动他异常困难,他替人授学得先与其闲谈半日,若其品行通过,方能正式成为他的学生。
当步晨曦和方大柱来到石胜天小院的时候,石胜天的左右副手梁木和元弘听完方大柱的介绍,就仔细地打量步晨曦半晌,凛然的问她:“你真是石夫长的亲属吗?”
步晨曦被这两人的目光盯得有些拘束,点点头道:“恩,堂哥小时候叫大牛,住在宁城红石山下石家村的,我家与堂哥家住得不远,倘若军爷不信,稍后见着了堂哥一问便知。”
梁木盯着她惊异地看了看。他身为左副手,对夫长的过往之事知道得却是不多,只知道他从前是步府的下人,后得陆副将看中带回军里当了一名步兵。石夫长也当真是有着武将之才,那次大庆蛮族暗夜突袭下鳞,石夫长一夫敌百,神勇震摄退大庆蛮军,而后便受宋将军提拔为千夫长了。
可是,石夫长之前的身世却从不曾对人提及过,而男子又非女子那般喜好聊是非,石夫长不愿提,他们也不好多问。只是不想今日,却有这么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少年郎不远千里而来,说是石夫长年小失散的亲属?
梁木和元弘惊疑不定了一会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方大柱上前一步提议道:“梁大哥,元大哥,这事儿去问问石夫长不就一清二楚了?”
千夫长的独院,寻常小兵无事不得擅自闯入,所以在没确定步晨曦的身份之前,梁木和元弘却是不敢放她进去的。而此时偏生又是石夫长在书房听课的时辰,当日六夫子来到独院,石夫长就慎重吩咐过,在他听课的时候,若无甚要紧的事不得打扰。梁木和元弘听了方大柱的话,面露难色道:“夫长此时在书房听六夫子讲学呢,哪里有空出来见生人!”
步晨曦和石胜天相貌差距太大,梁木和元弘思索半晌,还是不能相信步晨曦真是石胜天的堂弟。
方大柱见说不动梁木和元弘,就安慰步晨曦道:“石家兄弟,反正你已来到了下鳞,往后日子还长,要不我们就在一旁先等一等吧?”
步晨曦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梁木回屋拿了两张凳子出来给方大柱和步晨曦临时安坐,方大柱而今在直支队里名气不小,他不敢怠慢。
天空万里无云,晌午的阳光异常炙热,坐了没一会儿,步晨曦额头就已经渗出热汗。
约一个时辰以后,院里有脚步声响起,步晨曦一怔,惊得一下子立起身来,遁声朝院里模糊的两道身影看去。
方大柱拉了拉她开心的说:“石家兄弟,怕是夫长和六夫子出来了,真是恭喜你了啊,马上就可以和堂哥团聚了!”
首先印入步晨曦眼幕的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皮肤黝黑,眉目略显粗旷,清眸炯炯有神的年轻少年---石胜天。两年不见,如今的石胜天早已脱去了当初身为下人谦卑和生涩,两年的戎马生涯,此时的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英姿伟岸,全身上上下下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身为军人才有的刚硬,器宇轩昂之气。
在石胜天旁边,立着一个六十来岁,一副大智若愚样子的慈善老者,他胡须很长,全白了,他是六云子。
只是此刻的步晨曦,全身心满满的全是石胜天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样子,本能地已将六云子忽略了去。
方大柱是个聪明的小子,当石胜天和六云子一出现在院子门口,就立刻上前去问好:“属下1队方大柱见过石夫长,六先生!”
学生才可称夫子为夫子,不是学生,一般都称夫子为先生。
这方大柱对六云子的大名仰慕已久,眼下有机会得见,自是欢欣地礼貌问好。
石胜天性格粗条,方才只顾与夫子闲叙,却是没能发现方柱子与步晨曦二人,这会子方大柱忽然过来问好,倒是吓了他好一跳,便是脸色一沉,语气不佳的沉声问道:“你便是前些日子告假回乡的大柱子么?都已两个月过去了你才回来,拖延这么长的时间,你身为军人,想必知道拖延假期归队的处罚吧?”
方大柱乍了乍舌,却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属下知道,属下稍后就自行领罚去!”
方大柱说话的时候,步晨曦目光灼热地直盯着石胜天瞧,石胜天感受到那双莫名其妙的目光,就随意的抬眼看去,当他对上步晨曦那张宛若白玉仙葩一般的清美玉颜时,不由为之美色惊震得失了一瞬间神,而后似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方大柱,这小子看起来面生得很,他是你带来的吗?”
方大柱激动道:“回夫长,你好生瞧瞧他,看看对他可有记忆?”
石胜天仔细地又瞧了一会儿,越瞧心中那股由然而生的熟悉之感越是浓郁。
方大柱见石胜天神情惊疑不定,就热心地拉了拉步晨曦的衣裳一角,催促道:“石家兄弟,快过去认你堂哥啊!”
步晨曦惊醒过来,心里酸酸的,目光凄迷地注视着石胜天,缓步过去沙哑着声叫道:“大牛哥,八年多不见,你可还认得我?我是中玉啊!”
这名字,似乎有一丝印象!中玉...中玉...石胜天全身一颤,目光如炬地紧紧琐住步晨曦的脸,喃喃自语道:“中玉?”
步晨曦深深地吸了口气,眼里酸意深重,颤着声道:“宁城,红石山下,石家村,石中玉!堂哥,我是石中玉啊!”
不得不说,步晨曦这番经过深思沉淀过的表情和语气,言辞真切,当真是令人挑不出一丝破绽来。
石胜天全身颤抖,双手捏了捏紧,胸膛呼吸急促起来,激动地一步一步走到步晨曦的跟前:“石中玉?你真是堂弟吗?”
步晨曦拼命地点头道:“堂哥,中玉终于找到你了,可算没负阿娘所嘱托..我...”
石胜天激动地伸手拍上步晨曦的肩头:“好小子,想不到事隔多年大牛哥还能再见到你,长高了啊,也壮了,嗯!是块不错的材料!”
说着,石胜天就拉着她往院里走去:“走,进屋去好生同大牛哥说说,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石胜天与亲人失散多年,此时再相见,激动之下倒是将六云子和方大柱搁在一边了。
方大柱直爽没心机,见步晨曦与‘亲人’相识,他也替她高兴,便欣慰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六云子眼光毒辣,刚才初见步晨曦就已识穿步晨曦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大姑娘,但他暗觉此事甚是有趣,不想当场揭穿于她,也随方大柱离开之后闲步离开了。
梁木和元弘礼送道:“六先生慢走!”
石胜天将步晨曦带到大厅,与他相对而坐,当听步晨曦自编的一套凄惨往事之后,石胜天难掩心中的悲伤感触,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头真挚道:“中玉,如今石家只剩你我兄弟二人了,往后你便跟着堂哥吧,只要有堂哥的一日好便绝少不了你的好!”
其实要说来,步晨曦所编的故事破绽甚多,但石胜天却宁可相信她所说为真,毕竟他的身世,他只告诉过大小姐一人而已,就连晨曦妹子每次问他,他都是不曾多说。既然中玉能说得红石山石家村六个字,又能将那故事讲得那么圆满,他就没必要详细查问。
步晨曦热泪盈眶的点点头,望着石胜天的专注目光中泛起崇拜向往的神采,激动着道:“恩!大牛哥,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会参军了,中玉小时候每每听人谈起宋家军的英勇抗庆事迹,就暗自立誓将来长大后,一定也要成为宋家军中的一员,眼下倒好了,既然大牛哥你已成为千夫长,你看能不能将中玉也编排进队?”
石胜天惊讶地看她,眼含轻视之意。笑着道:“就你这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瘦弱模样也想参军吗?军队里的苦,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来的,一旦加入了宋家军,就得将生死置之度外!”
步晨曦坚定道:“大牛哥能吃,中玉为何不能吃?”
石胜天见她这般坚定,赞赏地点了点头,却是没立刻应她:“此事不急,你我兄弟今日团聚不容易,先安住下来,让大牛哥将你养壮实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