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两天还病的奄奄一息的妲己,不知为何,只经了这一夜,身子竟然轻省了很多,自己也能下地了。自于蓉失踪之后,妲己便形同走肉一般。已经是四天没有好好梳洗了,往日里如丝般的乌发,如今是半点的光泽都没有,披散着,拧成一团又一团的结。对着镜子,竟然连她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只是,平日里都是于蓉为她梳洗,现在蓉儿不再,她竟然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九常来说,伯邑考要见她。她只是点头答应,没有想什么,也想不起什么。
他要见便见了,不见也无所谓。
而昨夜的那个梦,那个人,那些话,她倒是记得真真切切。
“不要接受伯邑考的任何东西?”这话好生奇怪,伯邑考要送我什么?为什么不能要?妲己想的出神,却听外面禀道:“苏小姐,外面有两个人自称是苏小姐的家仆,要求见小姐。”
妲己不觉惊道:“两个人?”记得昨日九常只说是伯邑考要见她,怎么会是两个人?
外面的人马上又回了话:“对方有信物呈上,苏小姐是否要见?”
妲己忙批好了衣服,把头发稍微拢了一下,才说道:“你把信物送上来给我一看。”
侍卫答了声:“是!”便让侍女递进来的是一块腰牌。妲己拿到手里,见上面刻着“苏”字,的确是苏家的东西。想九常这戏做的颇真,竟让人挑不出半点破绽。妲己假装端详仔细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她停顿的那一下,也是因为实在摸不清状况。
进来的两个人,个子小些的跪了下,说了句:“小姐万安!”高的那个躬了身子,却没言语。
妲己一眼便认出,高个子的那个是伯邑考。虽然罩了袍子,身体大半被掩住,但那咄咄逼人的傲气,却未减分毫。
从第一次见到伯邑考,妲己就知道他不普通。不是相貌,而是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他谦逊有礼,对妲己恭敬有加。可是,无论举手投足,都是那样的坚毅不拔,永远是那么自信。在他说父亲被囚的时候,表面上唏嘘哀叹,可是他的气息,还是均匀强健,分毫不乱。这些,她都清楚的很。她不说,只是她觉得这些并没有什么坏处,反而被这种傲气深深的吸引着。
见他不说话,妲己便说道:“你们下去吧,这两位是我家的忠仆,此次来想必是有家事相告,请你们回避一下吧!”
妲己这么说,几个侍女也只好退下。待人都出去,伯邑考又特意撩开一个缝,往外张望了一下,看到九常与他使了一个眼色,他才安心。
“世子!”妲己淡淡的言道,不问安,也全无往日的温柔。
“妲己!”伯邑考倒是一脸的热络,退去外罩,来到妲己身边。见她皮肤惨白,两腮凹陷,往日里猫一样的眸子如今却暗淡无光,比起前个月看到的,简直判若两人。“不过一月,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妲己默了半晌,才缓缓答道:“蓉姐姐不见了。”这几个字刚一出口,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伯邑考坐到妲己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这些天,妲己实在是憋的太辛苦了,没了于蓉,她便没了活下去的力量。如今,见了伯邑考,虽算不上是推心置腹之人,可依着那宽实的肩膀,却再也把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许久,她才恢复了平静。伯邑考轻轻扶着她杂乱的头发,可是越扶越乱,他也全然不管这些。想只要过了今天,便是与她天各一方了,伯邑考甚至还有点窃笑。
哭了痛快,拭干眼泪,妲己才问道:“世子是为何事来见我?”
伯邑考叹道:“其实,妹妹从苏部起身,我就一直尾随着队伍,可也不敢靠得太近。这几日,队伍停在这里,一直不动。我想是妹妹出了什么事情,就派人打探。好在这九常大人与我有些交情,和我说了妹妹的情况。我担心妹妹,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真真的叹了口气。
这话听起来很是合理,妲己便只道:“原来如此!公子可曾知道我蓉姐姐的下落?”
“我也派人去打探了,却遍寻不到。但是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妹妹不要太过伤心了。”
听他如此言说,妲己不免又有些失望,却不得不说道:“烦劳世子费心了!”
“妹妹客气了,想妹妹这次入宫,也是为了我父王的安危,是伯邑考对不起妹妹才对。”
妲己看了他一眼,突的问道:“这就是命?”
“命?”这一问,也让伯邑考明明奇妙。
“有个人跟我说,人这出生,命运就是被定好了的,逃脱不的。”
“什么人?”
“这……”妲己也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是梦里面见到的。侧目之时,看到另一个人还端端跪在一边,便问道:“世子,这位是?”
“妹妹,这位你也该认识。”伯邑考见她留意到那人,甚是欣喜,转过头来对着那人道,“奴儿,你且把罩衣褪下吧!”
“是!”那奴儿的声音如莺声燕语,却又柔媚多娇。只见她轻轻起了身子,褪下披风放在一旁,又回去跪了下,举手投足里有说不清的万千仪态。
妲己定睛一看,心里便知道了个大概。
伯邑考及冠之后,两家便成了莫逆。而后周王大寿,她随着爹爹去过一次西岐,酒宴上,一直站在伯邑考身边的就是这个丫头。在王府里头,她也总是形影不离的跟着伯邑考。伯邑考看她的时候会笑,笑的很美。而面对自己,伯邑考的笑,总是很浅,很薄,很疏离。作为一个女人,就算是个没长成的半大小女人,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她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最多不过是个侍婢罢了。就算是伯邑考想要纳了她,也要等自己过门,点了头才行。如今,她已经不可能再入姬家的门了,而这个女人,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听那伯邑考言道:“我知道妹妹这么些年都是和蓉姑娘相依为伴的,蓉姑娘现在一时下落不明,妹妹身边就连个贴己的人都没有。你也知道,这个丫头聪明伶俐,办事周全。也刚好这丫头从邑城过来,带了母亲的书信与我。我便想把她送给妹妹,让妹妹带进宫去,也好照料妹妹,帮妹妹……”伯邑考的话还没说完,妲己已经按捺不住了。
刚好?还真是刚好?巧的如同被安排好了一样。她努力直了身子,离开伯邑考,两眼直直的望着他,那眼神,说不出是喜是悲。
伯邑考也愣住了。往常,只要自己稍微亲近她,她像猫儿一般黏在身边。今天,怎么会是她先逃脱了?
“妲己——”伯邑考故作镇定,气平神和。他最怕妲己用那一双猫眼望着他,他便好似被看穿了一样。脸上的面具,被一层层的撕下。身上的肌肤,被一寸寸剥离。赤裸的心,赫然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妲己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人,那些话——“不要接受伯邑考送你的任何东西!”
他说他不是神仙,若不是神仙,又怎知道伯邑考要送她东西。而这送的,又偏偏不是什么平常物,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大活人。
“妲己妹妹,你怎么了?”
被伯邑考一摇,妲己才回过神来。轻轻道了句:“我没事!”
伯邑考知道多言无益,马上说道:“那我就先走一步,这里耳目众多,不好留太长时间。你只和他们就说,是家里遣来伺候你的丫头就好!”
他说的头头是道,就连借口都找的那么恰当,妲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绝。
而伯邑考全然不顾她的意愿,对那丫头言道:“奴儿,以后苏小姐就是你的主子了,你要用心服侍。”
奴儿诺诺的回了句:“是!”
“记得谨小慎微,万事谦忍,不要太露锋芒,以免惹来横祸!”
这几句话,好似说给奴儿听的,但又好似是说给妲己听的。奴儿是听的真真切切,妲己则是若游太虚,完全没有在意。
不要接受?她可以不接受么?这伯邑考哪是送与她,分明是强塞给她,不要也的要,要了怕又是妄生事端。
只是,那梦里的人既然猜得到伯邑考会送东西给她,那他说的,于蓉平安无恙,会是真的么?
妲己现在只愿相信那是个神仙,来提点她一二。只要于蓉平安无恙,这个奴儿,要如何胡作非为,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要接受,不要接受,可是她还是接受了,那接下来呢?
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眼神也一直跟着伯邑考,直到他出了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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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商朝时未有家猫,有狸或叫狸猫,但未驯化。可用狸这个字眼的时候,句子就变的很不顺。我无能,就让我这么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