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古野两名皇子娶妻,举国同庆。集市上挂满了红灯笼,人人面上都带了喜色。百姓们借着贵人的喜气好好地热闹了一番,天一黑各处便燃起了烟花炮竹,竟似过年一般。
皇宫内外更是布置得富丽堂皇,仪仗队伍列成红色长龙。礼炮齐鸣,脚下的红毯一直延伸到远方。
良辰美景,苏小烬手中捧着一只玉如意一步步走向巍峨的大殿。那大殿恍若天宫之上,那人的身影宛若神祗。寻常一身紫换做一身大红,但那如沐春风的笑却从不曾消失。
从此洗尽铅华,这双持剑的手从此为他洗手作羹汤,于愿足矣。苏小烬唇畔绽开一丝笑意,金色的珠帘微微晃动。
苏小烬一步步踏上台阶,夏慕华伸出手来。双手交缠,掌心宽厚有力让她心安。两人携手走向九霄之上掌握天下生杀大全的至尊。
景帝笑着看着两人。一旁钦天监的司仪宣读圣旨,两人齐齐拜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傅苏景玉其妹五品掌膳女官苏小烬,性淑恭,才德兼备,婉娩天资,才明夙赋,柔嘉居质。今钦定与七皇子夏慕华成婚,赐号:宁。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便是拜天地。夏慕华握紧了苏小烬的手。
“一拜天地,三生石上姻缘定。”
两人一齐俯身拜下,从此天地为证,他们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离。
“二拜高堂,儿女不忘父母恩。”
夏慕华深深拜下,母后虽早已离世,但父皇多年疼爱不敢忘却。苏小烬心中一酸,她从不知自己父母是谁。算命的总说她父母缘浅。
“夫妻对拜,恩爱白首结同心。”两人齐齐拜下,过往一切随之化为尘烟,再抬首,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两人相视而笑。
礼乐齐鸣,祝福的话语充斥在耳畔。一切的繁芜都是背景,天地之间唯余两人执手相看,心意相通。
宫中礼节结束,苏小烬便该过府静候洞房。夏慕华要留在宫中接受百官祝贺。但他仍旧亲自将她送到轿门口。
夏慕华自袖中取出一物来,是两绺交缠的青丝编成的同心结。
“记得我们今日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夏慕华捧着苏小烬的手深深吻在同心结上。
“我等你。”苏小烬轻轻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随后俯身进了大红色的花轿。
轿中,她捧着同心结满心的欢喜,轻轻将它覆在唇上。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翼。
轿帘外鞭炮声四起,两旁的百姓们虽被驱赶到了一旁,却都挤成一团踮着探头张望,希冀能看到一衣半角。
苏小烬闭着眼睛,喧嚣之中可以感觉到不少蠢蠢欲动的声音。那些与常人不同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充斥在耳际。
依照夏慕华的计划,当迎亲的队伍接近宣武门的时候便会有人出来闹事。届时王思归会来接应。他们趁乱出了城之后一路向南行二十里,两人在都城附近的一处无名的小村落碰头。
正凝神静听,轿子一颤。周围的喧嚣声变成了吵闹声,各种惊叫声此起彼伏。接着是刀兵交接的声音。
苏小烬稳坐在轿中,此次送亲的队伍皆是夏慕华的亲信。从他们的步伐身姿便可看出他们都是个中好手,此次短兵交接之下,两方似乎势均力敌。
忽然,轿外传来一声利刃划破夜空的长啸。苏小烬心下一凛,剑圣一门的绝招,长空飞剑!
莫非剑圣也来了?苏小烬心下疑惑。却听得外面空气中传过微妙的震动声。这种异常熟悉的声音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每每她杀人之时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
轿帘被掀开,凤冠珠帘上的珠子慌乱地跳跃着。一张熟悉的笑脸赫然出现,但此时此刻却是苏小烬最不愿见到的人——邱傅山。
苏小烬勉强地挤出笑容:“邱大哥,你半路拦轿可是要亲手送贺礼来的?”
邱傅山并不答话,而是一把捉住苏小烬的手腕拎了出来。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了苏小烬一条。
古野都城之中各方势力混战成一处,刀兵相见。无辜的百姓四散奔逃,却因为人太多而被挤得随波逐流不得出。各种声音掺杂在一处,一片混乱。
兵荒马乱之中,邱傅山拉着苏小烬疾走。忽然,一柄刀竖切而下。邱傅山侧身闪过,手却送了。两人之间忽然多了一人。
苏小烬心下一喜,王思归!
“原来是你!”邱傅山冷笑,“手下败将还敢再度现身,不知死活!”
王思归一撩刘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手底下见真章吧!”说罢横刀上前。
苏小烬迅速看了眼四周。邱傅山带来的人和轿夫交战在一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看功夫路数像是江湖客。
宣武门近在眼前,厚重的玄色大门紧闭。若方君乐言而有信,再有一刻钟他就该大开城门!
苏小烬一边避开无眼的刀剑一边向宣武门跑去。层层叠叠繁复的大红色喜袍让她略有些行动不便。头上的珠帘晃动着,凤冠如此重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这一跑不要紧,周围不少人停下了手中的打斗追了上去。王思归和邱傅山一边打一边向苏小烬身边掠去。
尽管内力尽失,但多年来训练的反应和敏捷速度这些外家功夫并未随着内力流失。苏小烬灵活地隐没在人群中。古野的百姓真是绝佳的掩护。身后的追兵被人潮拥挤着,很快便跟丢了。
王思归施展拖字诀与邱傅山缠斗了起来。邱傅山无暇他顾,又想速战速决,加之周围人多,一时剑圣一门的绝学竟无法施展出来。
忽然,苏小烬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自人群中炸开:“向两边跑!城楼上要放箭啦!!”
古野的百姓们别的不行,逃命一事上真是个个身手敏捷。不出片刻便散得一干二净。宛如叶片落尽,枝干便清晰明了。各方势力直追向着宣武门奔跑的苏小烬。
城楼上箭如雨下,追兵们只好化整为零四散开来。王思归和邱傅山如影随形且战且行,追得很近。箭无眼,很快苏小烬便接连被射中。一处是肩膀,一处是手肘。好在都不是要害!其余的剑擦着苏小烬的身子飞过。
大红色的喜服染上了鲜血,却分毫看不出。苏小烬不知疼痛地向前奔跑着。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终于跑到城门口,苏小烬停住脚。追兵们很快赶上将她团团围住。夏慕华的人已经被两方势力合力剪除。
苏小烬看着这些江湖客心中诧异,他们为何回来?
王思归举刀格挡,买了个破绽抽身飞落在苏小烬身前。他们被团团包围,而敌人像一匹匹豺狼般步步逼近。
“前辈,我们没有退路了。”
王思归举着刀,一双眼睛盯紧了现场每一个人,头也不回道:“我知道。还有半柱香的功夫城门就开了。前辈我尽量撑到那个时候!”
邱傅山上前一步:“这位兄台,你这一身绝世功夫只用来保护一个女人未免屈才。只要你束手就擒,保证不杀你。”
“呸,大爷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少在那儿屁话了。”
邱傅山翻了个白眼,心中满是对牛弹琴的抓狂。他高声对王思归身后一袭红衣似火的新娘道:“小烬,我知道你嫁七殿下不过是因为功力尽失而想找个靠山。既然同是靠山,我们王爷岂不是比那个风流成性的七殿下要好?!”
苏小烬握紧了手中的同心结:“他好不好与我无关。我与七哥已经礼成结发为夫妻,我绝不会弃他而去!”
“还未洞房,做不得数。”邱傅山竟轻笑了起来,火光映照之下显得有些狰狞。
“明媒正娶,天子钦赐的婚事怎么做不得数?!”苏小烬直视着邱傅山,“邱大哥,你今日看错了。我并不是为了找靠山才嫁给夏慕华,而是真心喜欢他才想嫁他。如果你今日要逼我,我宁愿一死!”苏小烬蓦地拔下头上的金簪抵在自己脖子上。
邱傅山大笑了起来:“我就不信你真舍得死!我也不信你舍得苏景玉!”说罢手一挥。身后的人蜂拥而上。
王思归将苏小烬护在身后,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毫无惧色。不出片刻,王思归已经受了数处伤,满身鲜血。
苏小烬贴在城门上,时辰已经到了,但方君乐却没有开城门。她心中一片寒凉。血液飞溅到她的面颊上,却冰冷没有温度。他再一次背叛了她!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的背叛捅了致命的一刀。九门提督大人总有这样的本事,每一次出手都直刺自己要害。
“都住手!”苏小烬忽然大叫了一声,王思归身形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立稳,“前辈,你走吧!不要凭白为我丢了性命。”苏小烬扑上前扶住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说了要保护你,就绝不会让你有事。”王思归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苏小烬叹了口气,眼中一片死灰。身上大红的喜服显得如此讽刺和可笑。“邱大哥,你错了。我自愿舍掉自己的一身功力,也便是舍弃了过往的种种。我孤注一掷也只是想博一个双宿双栖。但显然,我输了。”苏小烬绽开笑脸,手上的金簪一斜划开一道可怖的伤口。血飞溅而出……
苏小烬大笑了起来:“邱大哥,你号称算无遗策,今日的结局你算到了么?”
眼前开始模糊,鲜血染上大红色的喜袍。那笑容像一柄利刃扎向邱傅山,眼前恍惚又出现那个女扮男装的小杀手……她得意地仰着头:“笨死了,激将法都是我玩剩下的。”
那个聪慧狡黠的小杀手,那个绝情无心的小杀手,这个满身鲜血的新娘……
最后的一眼是邱傅山震惊失神的神情。苏小烬握紧了手中的同心结。对不起…七哥…今生不能与你相守到老了……
一滴泪划过眼角,滴在大红的喜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