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烬瞧着两名侍卫手中的长棍,心道,八公主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下打她们棍子吧?这疼不疼倒是其次,关键是丢面子。
想她堂堂杀手一枚,威名远播闻风丧胆。今日若真被八公主给打了,这辈子可就是抹不去的污点。天桥说书先生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什么八公主痛打女罗刹,八公主智斗恶杀手云云……
也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八公主竟真的寻了三条长凳来。苏小烬被摁着趴在了长凳上,范窈欣以从容赴死的神情随着趴了下来。华信张开一口利齿就要咬向身边的侍卫——
三位小美人眼见着就要在御花园中惨遭摧残,若此时来个英雄救美,那效果自是不必说的。于是安平王就在这关键的节点挺身而出,大喝了一声:“住手!”
八公主幼时很是瞧不上这个母妃身份低微的哥哥,虽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明里暗里也并不掩饰她的轻蔑。但后来他战功赫赫让她心生敬慕,倒是颇想亲近。只不过人家不领情,她也拉不下面子。两人关系也就这样不咸不淡。
夏冬白大步走过去,丝毫不理会八公主,径直将苏小烬和范窈欣扶起。八公主平素虽是霸道,在这个兄长面前却不敢造次。眼见着他将三人扶起,心中忐忑不安。
这宫中人人都纵着她,唯独三皇兄油盐不进。好在夏冬白并无问责之意,只是扶起苏小烬关切道:“无碍吧?”
“我没事。”苏小烬话音刚落,便听得华信叫了起来:“小烬,血!”
八公主一怔,果见苏小烬身上有血渗出。方才一番推搡间,还未愈合完全的伤口又再度裂开。夏冬白目光中寒光一闪,冷声道:“方才是谁动的手?”
侍卫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低着头不敢多言。华信翻了个身气鼓鼓地指着苏小烬身后的两人:“就是他们!”
“拖下去重责五十,其余人等重责三十。”夏冬白又扫了眼八公主身后的宫女,冷声道,“主子行事不妥你们不知劝勉,掌嘴二十!”
宫女侍卫们哆嗦着跪地求饶,八公主心中压了团火,怒极反笑:“皇兄这是何意?!”
夏冬白却并不理会她,俯身将苏小烬横着抱起。在场众人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了出来。就连八公主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此事也远远超出了苏小烬的预计,索性眼睛一翻做出晕厥状。华信不明所以地想追上去,却被范窈欣一把拉住。夏冬白抱着苏小烬大步走回宫中,两人也紧随其后。
离开怔愣在原处的八公主的视线,范窈欣便拉了华信与夏冬白和苏小烬二人分道扬镳。
华信不解道:“小烬不会有事吧?咱们不跟过去么?”
范窈欣轻声道:“王爷…是个好人。他…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华信看着范窈欣低沉的面色,越发迷惑。范窈欣低了头,挤出笑容来:“你瞧错了,我只是方才被吓到面色还未缓和过来。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各自回宫整顿一下吧。”
华信心思单纯也不疑有他,依依不舍地别了范窈欣自个儿回到了宫中。
而那头夏冬白直闯苏小烬寝宫,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苏小烬平素并不让宫女近身,最近唯一带着的贴身宫女小西被她敲晕在林子里,也不知剑圣有没有将她带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在宫中这等闲人最多的地方,谣言立刻传得甚嚣尘上。
四下无人,苏小烬睁开眼前舒了口气。总算避开了宫人各色讶异的目光。
“你为何会受伤?”夏冬白皱眉看着苏小烬身上渗出来的血迹。
“不小心跌倒划伤的,不碍事的。”苏小烬心下疑惑,再看夏冬白确实是在关心她。难道林中的杀手并不是他安排的?
“你说谎。你身上分明是剑伤!”夏冬白色厉内荏,气势颇有些骇人。
苏小烬想了想,索性挑明了:“我确实受了剑伤,而且是在查太子被刺一事时突遭袭击。王爷,我问你一句,郑七言一事可是你嫁祸太子?”
“是又如何,他可以指使人杀武文德和范将军,为何我不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夏冬白似有些恼怒,“你可是在责问我?”
“不敢。我只是心中有疑惑。王爷可是寻的半城的杀手?”苏小烬没料到夏冬白如此坦白,于是乘胜追击道。
“是。”
果真如此!只是苏景玉是太子太傅,半城属于苏家,论理他不该应承这件事才是。莫非其中有什么缘由?
“你还想问什么。”夏冬白似有些不耐,催促道。
苏小烬心中盘旋着无数疑惑,自范崇晓之死起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出乎她的预料。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些莫名的力量在左右这一切,而她不知这股势力从何而来。这种虚浮地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让她心情浮躁辗转难安。
“如果你问完了,本王也有话要问你。”夏冬白上前一步,“你真要嫁给七弟?”
苏小烬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夏冬白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双眉紧锁:“本王不准!”
这话说得奇特。苏景玉是她名义上的兄长,景帝是天子,两人决定她的婚姻大事不出奇。只是夏冬白这样说却很奇怪,莫非她在他府上住过就卖给他了?
“此事是陛下赐婚,公子也同意了。王爷这么说未免招人话柄。”苏小烬瞧了瞧宫外攒动的人头,这些人听墙角的也不知蹲低点。她要记住她们的发饰,回头一个个揪出来教训一顿!
“本王只问你一句,”夏冬白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气势却丝毫不弱,“你可愿跟随本王?”
果真是招安来了。之前邱傅山便常表露出这层意思,都被她闪烁其词躲过了。好在邱傅山是个懂分寸的人,并不曾逼迫她表态。只是这安平王不是好糊弄的人,苏小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闹掰了,以后便是腹背受敌境况堪忧啊。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如今功力尽失也帮不到王爷什么。若是留在王爷身边还会平添了许多麻烦。”苏小烬斟酌着言辞婉拒道。
“本王不怕麻烦。既然你没有不愿意,那便一切好办。安心住在宫中,本王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夏冬白不由分说亲昵地拍了拍苏小烬的肩膀,露出冰山融化般的笑来。
苏小烬张口结舌看着安平王飘然远去的背影。这…这…这人怎么如此自作主张!更糟糕的是她忘了问他是什么打算了!
皇宫这地方还真是不适合平民居住,苏小烬暗下决心,一定要迅速查处一切事情的真相。最好能揪出内鬼,早些回到半城。她还做她那个来去自由冷血无情的杀手。
还有十日便要大婚。似乎为了应双喜临门这一吉兆,太子和七殿下的婚事被安排在了同一日,且都安排在了皇宫之中。
循礼苏小烬是该住在自己娘家,但苏景玉不提,景帝和皇后也好像没有这一层一般,周围的人也不敢多言。至于苏小烬自己对这些事也迷糊,竟没人指出她住在皇宫里不合礼制。
休养了几日,功力回复了些许。夏慕华那头于查案一事不紧不慢,苏小烬心情却很是急迫,却又有心躲着夏慕华便一拖再拖。尤其是当宫中的嬷嬷捧着新制的礼服来让苏小烬试的时候,这种紧迫感便更甚。
织锦缎镶边的大红喜服穿在身上,金线绣成的鸳鸯双飞栩栩如生。一旁的嬷嬷不住地赞叹:“姑娘可真是嬷嬷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新娘了。”
苏小烬本是满心不情愿,但听到这一句忽地又有些飘飘然。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大红色的喜服称得人面若桃李,一如每次她杀完人之后满身鲜血的模样。果真是美,如若新郎是苏景玉便更美了。
“前些日子我见你穿白衣便总觉得不对劲,今日一见才知为何。”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夏慕华含笑走了进来。花粉过敏之症消退,他如今又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为何?”苏小烬不解地瞧着他。
夏慕华抬手示意宫人退下,这才道:“浴血修罗,这是三皇兄当初给你的评价。所以原先在我的印象里,你该是着一身红衣的。”
“我是喜欢红衣。只不过染料染出的红色都不够耀眼,唯有血染成的颜色才够娇艳夺目。”苏小烬漫不经心道。
夏慕华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抬起苏小烬的下颌:“你说这些血腥的事情之时这样平静,有时候总让我害怕。小烬,若那么一日,你会毫不犹豫地杀我么?”
“或许会。七哥,我只是个杀手。我没有心的。”苏小烬看着夏慕华,一字一句认真道。
夏慕华俯下身张开双臂抱住苏小烬,贴在她胸口:“你有心的,它还在跳。你只是把自己困在那座自以为安全的白塔之中。有一天我闯进了你的心里,你害怕我带你离开那座白塔进入陌生的世界。所以你拒绝我,躲避我。”
苏小烬被夏慕华抱着,本想推开他。手抬了半晌却只是静静地落在他的背上。他说的不错,她只想做一个无法无天的杀手静静地守在苏景玉身边。尘世间的一切纷扰本都与她无关。过往的日子虽是血雨腥风,但她心中却是安宁的。
虽然苏景玉那日在藏书阁中和她说了那样绝情的话,她却一时无法割断那些过往。它们像血肉一样和她融为一体,她过往的人生里他是她的唯一。他像是那年种下的那片葵花,像一团团没有温度的烈日灼烧着她的心。那是她存活唯一的动力。
“我爱你。”夏慕华轻声呢喃了一句,贪恋地抱着她不肯松开,“这世界不只是那一座白塔,也不仅仅只有苏景玉。天下还有大好的山河你没有见到,嫁给我,我带你去看。”
“可我是个杀手…你见过我杀人的样子么?”苏小烬无措地绞着手指,“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怕你有一日会忽然不告而别。”夏慕华闷声道,“这几日我总梦到你忽然离开了我回到半城,然后被他们认作内鬼杀掉。”
“我不会傻到任人宰割的。七哥,我们快些查出真相来吧。这样你梦境中的事情就不会成真啦。”
“我不。好不容易你才离开那个鬼地方,我绝不让你再回去。”夏慕华松开怀抱,认真地捧着她的脸道,“你嫁给我。我带你远走高飞。”
苏小烬垂下眼帘,夏慕华说的不错。她一辈子只把自己困在那方寸之间不肯出来,说到底都只是她在害怕。曾经流落街头的孤苦无依让她恐惧。她时常梦到自己又成了那个小小的孤女,在茫茫的天地间只影伶仃。后来公子与她朝夕相伴,她理所当然地将他当成了生命里的唯一。
现在……
“你真的要放弃皇位和我一起走?”苏小烬看着夏慕华。
“是。大婚过后我就带你游遍天下。我们去空寂之海看鲛人滴泪成珠,去凤吟山看云海,却辉月国朝圣。我们今生今世都不分开。”夏慕华目光灼灼。
“好。我们离开这里…”苏小烬的声音低不可闻,夏慕华却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抱起转了个圈,狠狠亲了一口:“你答应我了?!”
苏小烬面颊一片飞红:“恩,我…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