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神情懦弱,放到人堆里绝对寻不着。但苏小烬还是一眼从他的目光里瞧出了端倪。
“鹤生!”
“小烬!”
两人齐齐出了声。鹤生扶起苏小烬,手探上她的脉,不由心神一震:“你这是——”
“我刚刚吃坏了肚子。”苏小烬立刻虚弱地倚靠在鹤生的身上,“来,快扶你姐姐我回去休息。”
“你想好怎么面对十二长老了吗?”鹤生担忧地看着苏小烬。
“不就是补刀失败么。你放心,姐姐我是谁,杀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要相信,姐姐我是专业的。”苏小烬拍着胸脯道。
鹤生的表情有些奇怪,苏小烬心中突地起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范崇骁死了。”
“那是好事啊,你怎么——”
“碧姐姐也死了!”鹤生忽然抬眼看着苏小烬,像不认识她一般盯着她。
苏小烬心一沉,沈碧依死了。五个字在心头盘绕辗转。前些日子她还见她装扮地俗不可耐满心欢喜地去会情郎,今天她就这样没了......
“她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有脚步声纷至沓来。鹤生眉头一皱,附耳倾听了片刻,低声道:“有大队人马包围了这里。”
苏小烬心头一跳,莫非是来追捕她的人?鹤生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袖箭塞进苏小烬手中:“姐姐,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长老们都认定是你杀了沈碧依背叛了苏家。你去夏冬白那儿,他能护你周全!”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背叛苏家?我现在武功尽废,他们过河拆桥是不是!”苏小烬怒道。
“不是!这次补刀本就是为了找出内鬼。你不但任务失败,事后还留在了夏冬白府中。他们怀疑你就是导致睦芾任务失败的那个内鬼。”
一道光在苏小烬的脑海中炸了开来。是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从睦芾失败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被安排下了一个连环的局。
沈碧依死了,她成了叛徒。山中无老虎,猴子便要称霸王了。脑海中又浮现出那青衣玉笛的模样,苏小烬身形晃了晃,咬了咬牙:“鹤生,你保重自己。是人是鬼,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说罢大步向后门走去。
堂前一声高喝:“阿生,你这小兔崽子在哪儿躲懒呢?!快出来招呼客人!”鹤生怔愣着看着苏小烬离去的背影,脚下已经向前堂跑去。
苏小烬迅速来到后院,一溜烟爬上了树。早年在半城养成了这一生好本事,若不是大师父后来把半城所有的树都砍断了,她也不至于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
沿着树梢攀上墙头,苏小烬翻了个身骑坐在墙头,累得气喘吁吁。脚下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上面风景怎么样?”
苏小烬惊得差点一骨碌滚下去,一回头便见夏冬白着深黑色朝服,一条金蟒张牙舞爪地瞪着她。身后邱傅山正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苏小烬抹了把汗,故作镇定道:“是啊,这边风景独好。而且吃饱了饭爬爬树也是一项健康的运动嘛。”
“你想运动,这好办。”邱傅山一个飞身将苏小烬自墙头拎了下来,双手一捆绑在了夏冬白的马后面。苏小烬连忙挤出狗腿地笑:“那也不能过度运动,会吐的。”说着便向夏冬白求援,“王爷,您——”话刚出口,夏冬白马鞭一抽,那马就一溜小跑,苏小烬被扯得差点摔在地上。
出了后巷便是前街,前面的大队人马服色一改。为首的太子夏峯岚骑着白马,座驾上赫然坐着华信。华信正不安分地捏着一只糕点,一边吃一边将手上的碎屑抹在夏峯岚整洁的衣衫上。而后者正满目宠溺地瞧着她。
再看看某人骑着高头大马的宽厚的后背,苏小烬磨牙霍霍,心道,这宽厚待人的背影全是假象啊假象!
小马迈着轻快的步伐到了安平王府,苏小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扶着马屁股休息。夏冬白跳下马解了她手腕上的绳索。
此时此刻就是一肚子气也要尽数忍了下去,苏小烬连忙堆起和煦的笑脸:“王爷您骑马辛苦了,还是快回屋休息吧。我——诶——”苏小烬惊呼之下,夏冬白已经将她腾空抱起。
片刻之后,苏小烬身子再度腾空被摔在了床榻上。而此时此刻,夏峯岚正温柔地将华信轻轻放在毛绒绒的软榻之内,像捧着易碎的翡翠。若是苏小烬知道,估计又要有一番哭天抢地,感叹天妒红颜。
苏小烬一骨碌坐起身,诚恳地垂下头开始认错:“王爷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因为在屋里闷太久穷极无聊就拐带您府中的姬妾一同上街游玩。也不该因为在街上玩得太高兴就忘记了早些回来。但小烬一直觉得王爷深明大义英明神武武功盖世乃是当世英豪,绝不会和我这等小女子计较,所以,王爷饶命!”
“你想逃走?”夏冬白丝毫不受苏小烬糖衣炮弹的干扰,直奔主题。
苏小烬知瞒不过,只能说了实话:“…是,但是经过我深刻的反悔之后我发现,这是个可耻的错误。”
夏冬白眼睛里略有些血丝,看起来颇为狰狞。苏小烬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往后微微缩了缩。如今她手无缚鸡之力,夏冬白两根指头就能捏死自己,还是躲开点为妙。
“你怕我?”
苏小烬郑重地摇了摇头:“不是怕,是敬畏。小烬对王爷的敬畏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本王不需要你的敬畏!”夏冬白忽的捏住了苏小烬的下巴,“本王要的是——”夏冬白忽然住了口,直视着苏小烬,“你若以后再敢逃走,本王就打断你的腿!”
苏小烬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果真是凶相毕露了。她珍惜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连连摇头道:“不会的,王府这儿有吃有喝,还有王爷这么个大美人儿,我乐不思蜀呢。”
“你为什么又唤本王王爷了?”
苏小烬一怔,心道这出生帝王之家的人果真不同常人,这注意点偏得......
为了满足某王爷对称呼上的变态爱好,苏小烬连忙叫了声:“小白!”并且用的是唤小狐狸时的语调。果然王爷很受用。
一场战事就在这一声称呼上消弭。苏小烬惊魂未定地目送着王爷离开,心中默默记住了这个万能法宝。
经此一役,苏小烬是彻底没了只有。百无聊赖的她只能日日去寻思白玩耍聊天。令她气愤的是,华信竟没有受到夏峯岚半分拘束,还是日日出入安平王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华信喜好针线刺绣,日日跟着思白学些女红。奇的是,她虽非人族却心灵手巧,学什么都似模似样。而思白在闺中教养极好,什么针线女红样样拿手。
苏小烬曾经也试图学过这些针线活。那是她满心甜蜜,每日绣着花等着那个出外打猎的人归来。可如今,再找不到学这些东西的意义了......
华信和思白都有事可做,苏小烬也不能闲着,便又把早年的乐趣拾了起来——弹琴。
夏冬白待她很好,他府中无琴,他便命人找来古野最好的琴匠造了一把。苏小烬接到那价值千金的琴的时候,真恨不得立刻跑去当铺给当了。
她寻常去泓瓷馆总会听些小曲儿,都是时下最风行的。但多半她都是耳一滑便过去了,唯独一首记得清晰。那是首诗,但韵律极好。
阳春三月,她坐在树下,素白色的衫子上落了些青碧的叶子。曲调自指尖流淌,清越的歌声传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华信虽不懂这曲子的意思,却也常歪着头认真地听。每次听到最后两句,甚而还会滴下泪来。问她为何要哭,她说不出所以然来,直说听着难受。思白虽知道字字句句的意思,却并不理解其中的意蕴,每每只是赞叹。
而苏小烬想起的却是她和苏景玉早年的那段时光。他们也是这样在花树之下弹琴跳舞,一首首古曲倾绝而出,她挥起长袖身姿轻盈。
那时她身处血雨腥风之中,却只有在此处,她的心才是最澄明的。血红的天地之间只有这两抹白。他们不能触碰或者拥抱,但心却很近。
可是如今呢?她是否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山中月下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要娶她的誓言又可还能实现?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范崇骁之死已经尘埃落定。朝中因为大将军的空缺由谁补上而吵得甚嚣尘上。其中范肴天和方君乐的呼声最高。这着实让苏小烬意外,毕竟方君乐也是名声在外。
这些事苏小烬并未挂在心上,她只是在打探苏景玉的消息的时候顺带打听到的。苏景玉依旧是朝中一手遮天的大臣。但景帝的身体却江河日下。
一旦景帝驾崩,苏景玉这样的权臣的处境便岌岌可危。如果他不能选对阵营,之后便会自云端跌落谷底,下场悲惨。
太子府中动静一向不大,尽管人们都把这几次的刺杀算在了他的头上。但事实上就连苏小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买了朝中这几位大人的人头。幕后金主出手阔绰,杀武文德三万两!范崇骁十万两!
能有如此大手笔的,放眼天下也寻不出几位来。苏小烬有几次偷偷问华信太子府的情况,她都一问摇头三不知。一来二去,苏小烬便放弃了从这头寻线索的打算。
春日融融,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苏小烬手枕在头下躺在躺椅上看着光影浮动,如烟便欢快地跑了进来通禀道:“姑娘,思白小姐来寻你了。”
话音刚落,思白已经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凝重。苏小烬并不起身,只偏了头笑道:“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
思白安静地坐在苏小烬身边,略有些伤感道:“我是来告别的。”
“什么?你要走?”苏小烬坐起身。
“我寄住在安平王府已有些时日,如今家中的情形已经安定下来,我也该回去了。”
“你不是安平王的姬妾?!”苏小烬脱口而出。
思白也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认为?”话刚说完又自嘲道,“瞧我,原也是我不好,瞒了你。”思白拉住苏小烬的手,“我也是有难言之隐才隐瞒身份,小烬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懂。”
听着苏小烬善解人意的话,思白心中更是难受。她轻叹了一口气取出两只荷包递到苏小烬手中:“这是我绣的荷包,另一只是送给信儿的。”
苏小烬仔细瞧了瞧细密的针脚忽然有些不舍。这种莫名的情绪让她有些烦躁。身为一个杀手是不该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牵绊的。
“小烬,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是——”
苏小烬正等着思白说下文,她却忽然止住了。这种说秘密说到关键时候卡壳着实是件不道德的事。她抬头去瞧,却见一袭青衣磊落,玉笛挽了个花正抵在思白的下巴上。
“睦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