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将皇城覆盖得严严实实。红墙灰瓦的庄严都被纯净的白色包裹。巨大的城门缓缓洞开。
一队黑甲士兵踏着整齐的步子从巨兽口般的城门中涌了出来,如同一只只蚂蚁自洞口中爬行而出。黑压压的兵甲之中,一顶华贵的轿撵突兀地矗立在黑色甲胄的上方。武文德肥胖的身躯沉在柔软的轿撵中,面颊上的肉垂了下来,以至于他所有的表情都仿若没有表情。吏部尚书,皇上股肱之臣,特赐三百羽林军护卫。武文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假以时日,三皇子即位后。即便是如今的权臣苏景玉,也将是他的脚底泥!
忽然,轿撵微微一震。武文德皱起眉头,抬起头,眯起眼。队伍的前面不知何时立了一名女子,白衣胜雪,朦胧之中,竟似飘飞在空中。那女子肌肤如凝脂一般,几乎要与这白雪皑皑的天地融为一体。
皇帝年迈,太子,三皇子之间的斗争越发激烈。武文德毫无惧色,身为三皇子党的他今年也遭遇了几近十数次的刺杀,但三百羽林军,加上他身侧天羽十杀,也只不过平添了十数具刺客尸体。
女子白纱遮面,身姿脱俗,宛如谪仙。三百羽林军,三百柄寒光闪闪的刀齐刷刷地指向那名女子。长袖广舒,女子忽然翩然舞了起来。一支清歌曼舞中,武文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想必又是哪个想巴结他的女子想出了这一招来吸引他的注意。武文德倚靠着轿撵,眼神慵懒而挑剔。妙曼的身姿,玲珑浮凸的曲线,肤白胜雪,上品。目光上移,白纱覆面,诱人的双唇若隐若现。一双眼睛却是冷冰冰的,但也只有一瞬,下一瞬,那双眼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光芒。武文德忽觉喉咙一紧,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物,被那目光牢牢钉在了轿撵上!
武文德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迟了,雪白的长袖绽开两朵妖艳的红花,如血莲花一般盛开。长袖所到之处,朵朵血莲花绽放开来,此起彼伏。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的面纱,她的肌肤。浴血的修罗轻盈地舞至武文德身前,眼中还隐着天真的笑。武文德喉头抖动,恐惧攫住了他的心。可还有一丝侥幸存着,他的天羽十杀!但下一刻,武文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十具尸体。再下一刻,武文德圆睁着眼睛的头颅从他的颈上分离,滚下了华贵的轿撵,落在尘埃之中……
古野血腥的王位争夺战,就在这场屠杀之中拉开了序幕。
三日之后,这个叫血舞的杀手身价倍涨。皇帝震怒,悬赏三千两黄金捉拿此刺客。而人尽皆知,天下刺客无出“半城”。
“半城”是天下最隐秘的杀手组织,传闻,只要出得起价,天下任何人的项上人头他们都可取来。而血舞便是这组织中的霍霍的一把屠刀。
大隐隐于市,天下间最为隐秘的组织其实便隐没在古野的都城之中。甚至半城所有的杀手的住处也便是古野最明显的建筑——九层白塔。
苏小烬坐在九层白塔顶端,屋顶的积雪早已被长风吹得一干二净。素色长衫猎猎作响,一柄黑色的剑抱在怀中。
鹤生领着新入门的一批剑客正向白塔走来。半城的杀手有半数是这些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士组成。白塔下三层便都是为这些江湖客而准备。
半城的中层则是长久经过时间和血液洗礼的杀手精英。至于上三层则只能是苏家内部自小挑选培养出的杀手。
鹤生在外的身份是个说书先生,此刻瞧见江湖客们仰头看着苏小烬,不由得嘴皮子痒痒:“诸位今日所见白塔顶端的女子便是近日身价三千两黄金的血舞。想血舞当年入半城也不过年方七岁,毫无功夫底子。但短短十年,她已经从半城下三层立在那白塔顶端,当中曲折真可谓说来话长。诸位本就是江湖大名鼎鼎的豪客,假以时日,必当一鸣惊人。”
江湖客们面露惊叹,他们早听闻血舞大名,只是没想到能见到真人。看那白塔顶端的女子白衣胜雪,风姿绰约,宛如天人,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而此刻,宛如天人的苏小烬正一边坳造型,一边嗑着瓜子。身旁的白狐早已放弃抖落身上的瓜子壳,正眯着眼缩在她怀中。
眼看着那帮江湖客一一走进楼里。苏小烬活动了下冻僵的四肢,跳起来,掸掉身上的瓜子壳。长风之下,瓜子壳顺风哗啦啦洒向院落之中。
果然,如期听到洒扫的方嫂的咆哮。鹤生抬起头,正瞧见一袭白衣自九重塔一跃而下,飘向内院,嘴角不由牵起一丝笑意。
方嫂一抬眼便见一道白色身影飞来,立刻眼中寒光一闪,以投标枪的姿势,气势如虹地将扫把甩了出去。
苏小烬没料到在苏家也会遭到袭击,一个躲闪不及,被扫把砸了下来,差点脸着地。只是她身下这人就惨了,此刻正呈大字型趴在地上,脸几乎要埋进地里。
苏小烬看着身下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苏家所有人她都惹得起,唯独一人惹不得——沈碧依!此女与苏小烬同年入苏家,本为北淮沈家独女,后北淮在战乱中被军队屠城,沈家只有她逃了出来,加入了苏家。或许是年幼便历经离乱,沈碧依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苏小烬立马弹起来,作无辜围观状:“咦?碧姐姐,你怎么趴在地上?可是在听是否有外敌入侵?”
沈碧依埋着头,闷声道:“附近有没有人?若是有人瞧见我这模样,替我杀了他。”
“除了方嫂以外就没有人了。”苏小烬话音刚落,方嫂身形一动没了踪迹。
沈碧依这才好整以暇地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目露凶光死死盯着苏小烬:“方才是谁偷袭我?”
苏小烬大脑立刻开始超速运转,眼珠子一扫,一袭蓝色长衫的自眼角一闪而过:“方才我好像瞧见钟蓝旗鬼鬼祟祟过去了。”
沈碧依磨牙霍霍,正要追出去,忽的又停住了脚步:“小烬,你这是去哪里?”一双眼珠滴溜溜在苏小烬身上转,不怀好意地抱着胳膊。
苏小烬抱起身边的白狐:“我家小白肚子饿了,我带它晴姨的泓瓷馆蹭点吃的。”
“大门似乎在南面,北面是公子的居处。”沈碧依好心提醒道。苏小烬转过头,装模作样地向大门口挪去,眼角还在瞟着沈碧依,期待她快去找钟蓝旗寻仇。
沈碧依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瞧着苏小烬,挪了半丈之后,苏小烬终于败下阵来。贼眉鼠眼地跑了过去,拉着沈碧依的衣袖:“好姐姐,实话说吧。我这是见公子去的。”
“今日既不是初一十五又不是你生辰,大师父不是不让你寻常去见公子么?”
苏小烬吃吃地笑了起来:“碧姐姐你不知道,据我长期观察,每日的这个时辰公子都要沐浴焚香——”
沈碧依义正言辞地打断苏小烬,修长的手指戳在她的额头:“公子乃是我苏家一家之主,岂容你如此冒犯!小烬,光天化日,你做出这等有伤风化之事,不觉可耻么?!”苏小烬看着形象瞬间高大光芒万丈的沈碧依,顿觉自己的猥琐无所遁形,低下头去绞着衣角。
“最可耻的是,如此美事,你居然只想着自己去做!你可曾顾虑过你我同门十年之情!还有钟蓝旗,鹤生,睦芾!”
苏小烬连连称是,再看时辰已经不早,连忙携了沈碧依一同前去。
苏景玉为苏家家主,古野太子太傅,深受景帝倚重,俨然隐相。而苏景玉更为出名的便是他的身世。传闻苏家为上古天神冰夷与凡人的后人,带带单传。每代家主都体有奇寒,寻常人近日则会冻馁致死。
苏小烬和沈碧依二人攀上墙头,白狐也探出半个脑袋,幽蓝色的眼眸冰冷冷地瞧着屋内。
寒风簌簌,两人查探了一番,一个飞身落进了院落内。苏小烬一马当先,伸手戳了一个小洞,探身瞧去。
屋内果真春光旖旎,苏景玉只着了一件亵衣,此刻正在解腰袢的带子。冰塑般的面庞有如万年寒冰。
沈碧依不耐严寒,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擅长使毒,与功夫一处却不尽如人意,内力更是弱得可怜。而苏小烬有内力护体,即便如此严寒,却浑然不觉。
苏小烬低声说:“碧姐姐,你说公子这体质滴水成冰要怎么洗澡呢?莫不是——”
“苏小烬,你在做什么?!”沈碧依忽然捂了脸大叫了起来,一派不胜娇羞的模样。苏小烬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回头便见大师父阴鸷的双眼微微眯起,似要在她身上灼出两个洞。
苏小烬腹诽了一番沈碧依的小人行径。面上却一派纯良无辜:“大师父,你也来寻公子汇报任务么?真是不巧了,公子好像在沐浴更衣。”
大师父狠狠剜了苏小烬一眼:“方才有人来报,邱傅山在门外等你。”那意思似乎在说,若不是你还有用,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苏小烬恋恋不舍地回头瞧了瞧,沈碧依连忙推了推她。大师父表情已然不善,此时真是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险。
苏小烬认命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离开院落。走了几步,窗户慢慢从里至外支了起来,裹挟着一股寒冰之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