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昊天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疑问呢?
因为路雅静某些行为与习惯,真的太像那个五年前自杀的朱亚楠了。
就拿眼前的这一幕来说吧,大冬天里也要穿着短衣短裤;而且必须在洗了澡之后才会吃晚饭;还不顾宾主之别,招呼保姆上桌陪她吃饭。这些事都是朱亚楠最常做的,是她多年来形成的习惯,雷打不动。这让段昊天怎么能不误会呢?他甚至产生了朱亚楠已经回到他身边的错觉。
路雅静不明白段昊天的意思,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解地问:“姨丈,我是丫丫啊,还能是谁?”见段昊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怀疑是不是脸上弄脏了。伸出手摸了摸脸,没发现什么脏东西,干净得很。其实她是刚洗澡出来的,又没有开始吃饭,脸上还没有机会被弄脏呢。
“你……”段昊天凝视路雅静的脸许久,直到在她脸上找不到半点与朱亚楠相似的地方,才不得不相信眼前所站着的,确实是路雅静,而不是他的妻子朱亚楠。
“我什么?”
段昊天沮丧地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哦!”既然段昊天已经这样说了,路雅静便不跟他客气,一蹦一跳地回到饭桌前,接过王嫂递给她的米饭,扒了一口才在后面追问。“对了,姨丈,你晚上还出去吗?”
“不了,生意谈好了,又要过节,我会休息几天的。”段昊天挪动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楼上走去。
脚刚踏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一句微不可闻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装深情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朱亚楠!
段昊天一听到这句话,大受刺激,回头左右看看,最后确定声音是从餐厅那边传来的。他倏的返回到餐桌前,直直瞪视正在吃饭路雅静:“你刚才说什么?”
路雅静扒了一口饭还在咀嚼中,被段昊天的去而复返吓到了,含着米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呆若木鸡的反问:“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说话了?”段昊天狐疑地望着路雅静,想从她睁大的双眼中找到慌乱及掩饰过的痕迹。
可惜路雅静毫无心机地回望她,脸上一点异常也没有。
段昊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路雅静不是笨蛋,这点眼色还是看得出来的,赶紧含糊不清地回答他:“没有啊,我在吃饭。”她边说边看向王嫂,意思是王嫂可以帮她作证。
王嫂因为段昊天的突然出现,早吓得从餐桌上跳起来,垂首站在一旁,连饭也不敢再吃。
段昊天转头质问王嫂:“她刚才说话没有?”
“没有!”王嫂诚惶诚恐地回答他。虽然王嫂的声音细如蚊蚋,可段昊天还是听清楚了。
他眉头紧皱,想不通刚才是怎么回事。路雅静和王嫂两个应该不会骗他,但他刚才明明听到朱亚楠在说话,每个字他都听到得很清楚,不可能会听错的啊。
段昊天失望地苦笑着,恢复到刚回来时的精神状态,双肩垮了,耷拉着脑袋,拖脚再次往房间走去。
脚刚碰到楼梯,朱亚楠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想的其实是儿子吧?”
“谁?谁在那里?”段昊天顺着声音回头看过去。
路雅静正和王嫂小声聊着天,感受到段昊天投射过去的视线,她们立即停止了说话,神色不自然地一起望向他这边。
既然她们在说话,那么刚才说话的就不是她们了。
找不到答案,段昊天只得把这一切当成是他太累了,所以神经有点衰弱,以致于出现了幻听。
“你后悔了吗?”段天昊第三度转过头,朱亚楠的声音也第三度在他耳边响起。
再一次回过头望着餐厅,路雅静和王嫂这次没有说话,却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们一定是在说他疯了吧。
段昊天自嘲地笑了笑,决定不管耳边再响起什么声音,他都不去理会它了。
直到段昊天进到房间紧紧锁上了门,路雅静才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一通电话打到施玉冉的手机上。
电话响了很久,施玉冉才不甘不愿地接通:“有话快说,我很忙!”如果是路雅静宣布要离开的消息,那她就不忙了,一点也不忙。
“小姨!”路雅静没听出施玉冉话中的含义,兴奋地低叫了一句。
施玉冉不想和她扯皮,低低咒骂一声:“没事我挂了。”
“不要!姨丈今天晚上在家,他说他这几天都不出去,要在家过年!”路雅静连珠炮似的说完,然后停下来等施玉冉开口。
“你说什么?”施玉冉一听到段昊天会在家过年,不满当场转为激动,双手一起握住了手机。“再说一次?”
路雅静深吸一口气,慢慢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才接着说:“小姨,你要不要回家啊?后天就是除夕了,我们正好一起守岁,过个团圆年呗!”
“好,好,好,我们一起过年!”
施玉冉一迭声的答应着,早把要将路雅静赶出段家大院这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一心只想快点回家,争取多点时间和段昊天相处,拉回丈夫那颗远离的心。
放下电话,路雅静和王嫂相视而笑,在夜晚的到来之前,要精心准备着了。
吃过饭再磨蹭一下,施玉冉就到家了。接下来的事很正常,看电视,聊天,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半夜两点,施玉冉被一阵尿意憋醒。
睡觉前她和路雅静边聊天边喝茶,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路雅静居然会冲花茶,这一点她挺意外的,而且路雅静冲茶的手艺似乎还不错,害她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明天起床的时候,她的脸一定会是肿的。
施玉冉摸索着走到洗手间,灯也不开就走了进去。
当她从马桶上站进来时,洗手间的镜子突然折射出一道反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身影出现在镜子里,长长黑黑的头发把她的脸全部遮住了,只看到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
施玉冉的尖叫声已在喉咙中打滚,差点就要破口而出了,却又在下一秒被她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她突然醒悟到,这个女人其实是她自己,只不过是外面的月光折射进来,而她又是从马桶上站起来的,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被吓了一大跳。
用手抚住狂跳的心,施玉冉冲到门边把洗手间的灯打开了,同时心里在暗暗发誓,以后不管多困,上厕所的时候都要开着洗手间里的灯。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洗手间,也驱散了施玉冉的恐惧。
她看了看镜子里那张憔悴而慌乱的脸,满布红血丝的眼正惊恐地望着镜子外的自己,显示出刚才那场惊吓的威力是巨大的,只是这么一眼就能把她吓成这个样子。看着看着,施玉冉不由得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原来人不只会被其他人吓到,自己也可以吓到自己的。
但笑了一会儿,施玉冉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在镜子倒影后面,出现一个相同的倒影,一样披散着的长长黑发,一样惊慌过度却未褪去的脸,一样的白色衣服……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影子的眼睛,没有笑意,有的只是恨意,就这么怨毒地望着她,似两把利刃般刺向她,一剑穿心。
施玉冉飞快回过头来,惊恐地四下里张望。
洗手间里空荡荡的,一切如常,除了她根本没有其他的人。
心有余悸地转动因为肌肉紧张而显得僵硬的脖子,施玉冉准备再次回头看看镜子里的倒影。转到一半时,却再也转不下去了。
此时洗手间的门大开着,她能从这里直接看见外面处于黑暗之中的房间,以及那张本应空无一人的大床。可就在她准备回头时,大床上突然坐起了一个女人,闭着双眼,抬起一只手朝她的方向左右摆动。
那个女人竟然在向她打招呼。
施玉冉差点又要尖叫起来了,但她很快发现,那个女人其实还是她自己。
虽然大床在黑暗之中,但洗手间洒射出去的光线比较强烈,依然让她看清了女人的脸。那长发,那睡裙,那轮廓……不是她还会是谁?
一个人能看见自己向自己打招呼,这是不是一件很诡异的事?就算再无法置信却也是事实,因为施玉冉真的看见了,那坐在床上向她打招呼的人确实是她自己。由于她每天都会花大把时间用在照镜子上,所以她是不可能会认错自己那张脸的。
这个认定没有让施玉冉放下心来,反而觉得双脚一软,就要跪倒在地板上了。幸亏她在跌倒前及时用双手扶住洗手盆,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摔倒,可她却失去继续朝床上看去的勇气,利用残存的剩余力气强迫自己转过身,巴望着当她重新回过头,甚至是走出洗手间时,床上的那个“自己”已经消失了。
然而转过身之后,不但没让她远离这可怕的场景,反而将她的恐惧推向最高峰。
因为施玉冉发现,她在镜子里的身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两个了,而变成了几十个,密密麻麻的站在她身后,数量之庞大,密度之集中,让她数也数不过来。这一次镜子里的她姿势各不相同,或双手下垂;或双手前伸;或双手抱胸……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她们无一例外地都用怨毒的目光瞪视她,瞪视她,瞪视她……
一阵阵冷风从她的四周向她吹来,吹得她遍体生寒,让施玉冉忍不住了,放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