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北小村,冬日午后,晴朗却也透着清寒。
黄土路上,一辆轿车,一路腾起一溜烟尘,在村口停了,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后座下来。
先下来的是一个老者,花白胡子,浑浊老眼里透着一抹岁月洗练的通透,穿一身已经发黄的军绿色棉大衣,却是菊根村的老村长。
老村长下了车,又小跑着到另一边,想着去给人开车门,却见被他小心伺候的那人,早就已经自己下了车,却是一个净洁少年。
少年容貌柔美,却偏偏气质并不见一点阴柔,反而多了一种清澈、悠远。此刻,少年眸光清清,正张目望着四周,就见山峦耸峙,把这小小山村紧紧掩了,神色间不由浮上一种复杂,似在惊叹,又似在感慨,更似在探查着什么。
“洛老师,行李我来帮你拿着,这就去学校先看看,你看可好。”
见这少年只是站着发呆,老村长等了片刻,还是开口小心翼翼问着,说这话时,他已经从那颇具几分凛冽气质的司机手中,接过了眼前这位的行李——一个拉杆皮箱。
少年听了这话,怔了一下,定定神,便颔首说了声“好”,随后,便转身,透过车窗吩咐着,“你自回县城安顿,我用车时自会召唤于你。”,外人在场,却也不说怎么召唤。
那司机也不问,只是点点头,说着:“是,少爷。”便开始发动这车,准备离开了。少年便也不管这司机,径自转身,向着村里走去。
老村长眨眨眼睛,却也忙忙跟上,却没发现,就在这少年转身之时,眼角余光忽然一闪,却是一个小小女孩身影,少年讶色闪过,却很快归于平静,只是那神色,却变得幽深许多。
行不多远,就快要进村了,那少年忽的停了,眸光幽幽,默默看着道路前方某个较为敞阔的地方。
那里,处于一条长长的墙壁外面,几棵大树四围围了一片场地,中间,疏疏落落堆放着几块大而平的石块,却是夏日村人乘凉之所。而那后面,一条土石垒成的墙壁,就是村里小学的外墙了。
当中,一个少年含笑立了,一袭白色风衣轻轻飘拂,沐着暖阳,更是宛如谪仙。
老村长这时也见了那人,心下不由颇为无奈,但此时也只得尴尬介绍着:“呃,洛老师,这也是新来的老师,姓孙,是昨天到的。”
这么说着,老村长心里却是暗自嘀咕,天知道,我们村六个年级一共才不到二十个学生,就给安排了两个老师,还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真是,但想是这么想,其实,老村长人精似的人,又怎会不知这两位一看就是贵人的存在,巴巴赶来这里教书,又怎会是真的这么简单。
但是,惹不起啊,瞅瞅这边这位,虽然长得少了几分男子气概,但也多了几分神仙气儿,而那边那位,却是温温润润,就像是那戏文里的状元郎,这样的两个人,还各有所图,凑到一起,老村长忽然觉得脑门有冒冷汗的架势。
天,但愿这两位千万不要闹得太过,否则,伤了哪一个,他们全村都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老村长暗暗祈祷着。
这般想着,老村长忽然对那搅起着团风波,却又又臭又硬不肯低头的外甥女婿余衡咬牙切齿起来。
两个少年对面立了,一个净洁悠远,一个温文尔雅,都看似丝毫无害,却忽的,在这方圆不足丈许的地方,忽然起了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呃,孙老师,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洛老师,主要教语文的。”老村长这次是真的在冒冷汗了,介绍完毕,瞅瞅这个,又抽抽那个,见那两人都只是默默看了对方,却不发一言,但那种让人欲呕的窒息感,却似乎在不断加重着,老村长心里哀叹着,不是吧,才刚见面,就要动手了,这,这,我这把老骨头岂不是要遭池鱼之殃。
“洛老师?”却是温润少年先开口了,唇角轻扬,牵出一抹温雅的笑。少年定定的看了对方,率先伸出了右手。
“孙老师?”净洁少年便也笑了,笑颜如花,右手也伸出,和对面那纤长手掌轻握,随即便轻轻放开。
温润少年怔了一下,感觉出对面那人的敷衍,却仍旧不动声色,眸子里仍旧满满优雅熏人的笑意,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这天,也暖了几分。
“呃,两位认识了就好,这,洛老师,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先安顿下来,再说其他。”
一旁,老村长见了这一幕,却是长长出了口气,也不管场中再次变得微妙的气氛,忙出口说着。
“如此,也好。那孙老师,我先去安顿行李,我们以后再聊。”这位洛老师听了,便对对方轻轻一颔首,转身随着老村长向学校里面走去。
温润少年默默看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先后隐没于栅栏墙外,眸光幽幽,好一会儿,才自失的一笑,静静看了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喃喃说着:“洛尘吗,Q大才子,孤儿院出身,无背景靠山,呵呵,如果到了现在,我还去相信那些白痴所谓的调查结论,那可就真的是白痴了呢?不过,你既也来了这里,想来,我们是敌非友的可能更大些,也罢,这日子过的忒也无趣,至少,你会是一个有趣的敌人。”说着,忽的手指握拳,一种狂霸无羁在那温玉也似面容上倏忽闪过,瞬即,又归于平静,“只是,但愿,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两个小时后,夕阳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缕残焰,暮色沉沉拉开,天,很快便黑了下来。
这时应还不到六点,只是冬日日短,村人也早已习惯了这作息,就见星星点点的灯光,伴着袅袅炊烟,从小村里渐次出现。
村里学校的饭菜,原本应是老师自己解决,然而,洛尘初到,更不善厨事,却只能闻着旁边那屋诱人的食物香气发呆。桌上,却也有着一碗白菜炖土豆,两个白面馒头,却是老村长转成送来,然而,在这般对比之下,纵使平日对饮食并不怎样挑剔的洛尘,也无论如何,无法把这食物咽得下去。
怔了片刻,洛尘定定神,眸光一清,却是冷笑一声,也不关灯,也不铺床叠被,就径自于那早被老村长派村人烧得暖暖的火炕上坐了,五心朝天,也不吐纳,更不吸收这周围灵气,只是径自放空心思,学那佛家之人,坐禅冥想起来。
就在此时,这绝美少年识海之中,一个青色玉圭,正有一圈圈光晕缓缓散开,向着周围百里扩散而去,这光晕,其性质极为柔和,又极具包容性,不只肉眼不可见,便连修行之人,除非特定的秘术,或者修为绝高,也少有人能察觉的出。
自那玉圭开始发光,未几,这少年整个人便沉浸到一种若虚若实的境界中,更在一种若有似无的明悟中,心神仿佛已经超脱了自身,到了一片浩大苍莽、生机勃勃的气息中间。
这片气息,中间排列了许多细小的金色符咒,符咒相连,更组成了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绝世大阵。这大阵,让洛尘赞叹之余,也有些复杂感慨。
但随即,心神俯望而去,但见这片苍莽气息似乎在某个方向,正被一种阴冷的气息暗暗侵蚀着,却是不由暗暗皱眉。
而在本体那团帝道紫气之外,近在咫尺的方向,一个黑红色幼虎,正张牙舞爪,恍若魔神再生,洛尘看了,却是不由冷笑,心下只是一句“果然是他”。
但那最后一个方向,一个小小的五色光团,正在散发出一种虽然量上还嫌弱小,但质上却凌驾世间万物的神圣气息。这心神一时惊疑,便继续探着向深处看去,最终,只见到一个女子,丫髻垂髫,着一身士子袍服,正临风读书,但神念刚一触到那女子面容,却正对上一双灵慧暗藏,神光宛然的幽黑眸子,这心神愣了愣,片刻,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随后,洛尘便睁开了眼睛,眸光幽幽,既带了些惊喜,更有许多疑惑,又是沉吟许久,才把刚才所得消化完毕,心下,更是暗暗嘀咕着,果如家主所言,公孙家在此处有着大动作,悄无声息破坏大阵么,嘿嘿,这方法原也不错,只是你们不合太急,让人起了疑心。……轩辕洗心录,果是在红尘中进境更佳,经此一遭,我的心神,似乎已经突破瓶颈,到了金丹期了,虽是借了神品探灵盘之助,但若没有这一个月来的红尘洗练,怕是达不到这效果。……嘿嘿,看那幼虎模样,这公孙家,果然是得了蚩尤传承,这么说来,前者种种举动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鼎革之道吗,还看你公孙家有没有这份度量,呵呵,你们真当我轩辕一族能长居这帝道命格,任人事变换,朝代更迭,可历万万劫不灭,只是天地眷顾,那未免也太可笑了……不过,那女子,那女子,似乎,有些蹊跷,似乎——
沉吟许久,直到察觉外面动静,洛尘才惊醒过来,却已又是几个小时过去。
脚下恍如飞羽,无声无息的出了房间,就见一弯弦月正于空中高高挂了,月轮清晰,却越发透着寒意。更不知何时,已是起了风,风声凛冽,带起树木、气流,甚至窗纸、衣袂呜呜作响,更让这冬夜平添几分恐怖。
洛尘悄悄出了这小村,默默回头看了一眼,但见那在饭前星星点点的灯光早已不见,整个小村都已归于一片黑暗宁静。
前面那人已经在村口附近一片林中停下,看了那树林,洛尘脑中忽的闪过一个临风读书的身影,刹那间,似乎和一个小小的女童身影融合,洛尘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一时间震骇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