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蒙的垂下来,层层染上窗棂。
黑漆漆的屋里,油灯早已熄了,屋内更是空无一人。
一面容清秀,颇有些儒雅气质的男子在堂屋门槛上坐了,怔怔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出神。
风声渐渐起了,寒意漫卷而上,这人却并不理会,而是看了眼前,一片树叶,在狂风席卷下,遮了那明月,不由就是一怔。
“一叶尚且能够障目吗?大哥,你,哎——”这人苦笑一声,不由想起兄长家图谋,更想起这一天折腾。
这人正是余衡。
时间推移,在余青梅借着余青龙一巴掌哭闹奔出,之后不过片刻,余衡夫妇便得了讯息,匆匆从田里归来。
虽然在路上已经听村人说过事情经过,但还未进门,远远就听到自家大嫂诸般威胁恐吓言语,不由面上就是一沉。再到进了门,见到屋中被翻得这一团乱,便更有些恚怒。
但转眼见到,炕上,余青云仍旧昏迷不醒,毕竟是自家侄子,也不由有些心软,又见到村人只远远的看热闹,自家嫂子更是个没主意的,只知道哭。余衡不觉叹了口气,提醒着:“是不是先找辆车,把青云送到乡诊所看看。”
听到这话,那彪悍妇人才恍然回过神来,忙招呼人把青云抬到村口能进车的地方。
自己却是忙着站起来,把来喜拉到一旁,那意思,是想让来喜把她家孩子拉到城里去。
谁知来喜却是一摆手,只不阴不阳的来了句:“嫂子,您还是另找他人吧,我开车不稳当,有个磕磕碰碰的,到时候,你愣说是我把你家小宝给磕坏了,到时候闹起来须两家面子上不好看。”说完,便转身袖手一旁,再不言语。
青梅伯母就是一怒,但是转念一想,村里只两家人有车,根生家从早晨硬是把余衡家苞米种子拉走,就已经彻底得罪了人家。而且,根生那人,记仇,这事情,还真不敢托付给他。看来,还是只能着落到来喜身上。
这般想着,便换了一副笑模样,继续上前和来喜拉交情:“大兄弟,瞧你说的,哪能呢,咱就是坑谁也不能坑你呀,你说这亲戚六道的,谁家没有个难事,你说是不是。”
“哼,亲戚,我看不见得吧,余衡还不是你家亲兄弟?”来喜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回着。
“余衡,余衡那不是——!哎呀,那个算什么兄弟啊,大兄弟你也该知道这事不是,余衡,说一千道一万,在村里也不过一个外人,你说是不?”青梅伯母滞了滞,眼珠子一转却是分说着。
“外人,哈哈,好一个外人!我说大嫂子,这事你蒙别人成,蒙我,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余衡二哥他娘把他托给我大伯你公公时,在场的就有我爹。嫂子,我说你说这话还算不算个人!”来喜却是被这话气乐了,啐了一口,再不搭理这个没脸没皮的妇人。
毕竟,当年那事,村里老人都知道些,却是余衡养父见了那许多金银,没口子的答应把余衡当自家孩子养,还信誓旦旦说要供人念书,可后来呢,余衡终究还是没念成书,纵使以他的成绩,进县中学都不过轻而易举,但却硬让余老爷子用家里穷的借口给一口回绝了。
不能不说,这事情,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人人都知道,余成父亲当年做的那事,亏心着呢!
所以,说到这些,这向来彪悍的妇人也有些脸红,但是见到好说歹说,来喜都再不搭理她,也不由急了。因她知道,自家孩子这身子可是拖了多半天了,再拖下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咋整啊。
其实不只这边,那边要抬余青云出去的人手也一时没有找齐,大家实在是被这一家子的滚刀肉功夫给吓到了。这万一余青云出了什么大问题,搭手的人岂不是人人都可能给赖上,想到这里,多半人就已经心凉了,更是不肯答应这事。
如此,几乎是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还是老村长赶来发了话,才有人不情不愿的把余青云抬到了村口。
那里,根生也是万般不情愿的开车等着。没办法,来喜那耿直性子发作,纵使老村长发话,也死活不肯出车。
总算是把根生的车送走了,青梅伯母也疑神疑鬼的跟上了车,余衡也是松了口气。
但这时候才来得及想及其他,这才发现,这般折腾,竟然没有发现自家小女儿,不由问了一句,就见在场的几个村人面面相觑,心思也不由再次提了起来,对啊,梅子,她不是都哭跑了半天了,怎的她爹妈都回来了,还不出来。
气氛再次凝滞下来,几个人忙跑出去,家家户户都问询一遍,最后,却都没有消息。
梅子竟然失踪了,尤其在这个时侯,怕是余成家及背后之人脱不开干系!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见了余青云模样,心里还有些愧疚的余衡,怒火不由彻底点燃了。
“余成!余青龙!”他看向自家大哥家方向,目光中满是压抑的怒火。
愤怒归愤怒,女儿还得去找。这时,天色已经是有些暗,有些人家已经点起了油灯。
县里虽然很早就通电了,但菊根村的电却受了许多管制,再加上路远,设施不好修理,时不时的会停上一回,村人用着煤油灯倒还并不算生疏。
但村里家家户户,连村口的柴堆都已经找遍,更在林子边上唤了一声,并无人影。于是,村人便时不时有人提了灯笼,到周围田里,山中,都打眼绕上一圈,“梅子,梅子”的唤声,更是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候,余青山放学回家了,因学校就在村口,一路跑回家中,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但进了门,就见余衡正在屋门口闷坐着。月亮清清的,家里却很是有些惨淡气氛,不由皱了皱眉,便问父亲:“爸,咋了,梅梅和妈上哪去了?”
余衡抬头看了他一眼,闷声说了一句:“回来了,自己回屋找点吃的,你妈没在。”
“啊,”青山感觉到气氛不对,进屋就看到满地的狼藉,不由吓了一跳,他蹬蹬跑出里屋,惊声问着:“爸,你和妈吵架了,妈这是,回村长姥爷家了?梅梅也跟着走了?”
余衡闻言,愣了一下,不明白青山干嘛这样想,便下意识的反驳着:“吵架?没啊!”
“还没?”青山闻言,右手指看向屋里,振振有词,“那屋里是怎么回事,不是妈收拾行李闹腾的。”
“去,胡说什么呢!”顺着青山手指,余衡反应了过来,不觉失笑,但是,那笑模样才露出些眉目,便又很快被一声沉郁的叹息取代。
“哎,梅子丢了,你妈出去找了,你快寻摸些吃的,也赶紧出去找找吧,看有什么地方是梅子可能会去的,你常和梅子在一块,应该有个眉目。”
“梅子丢了?”听到余衡的话,青山首先是不敢相信,但看到父亲一脸愁容,也知道这事是真的,意识到这点时,青山当下便是焦急,混乱,心思里像是乱麻一样,一点章程都找不出。
“哎,不要急,应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可能是在哪儿贪玩,一时没得回。”余衡见到长子满脸惶惑,焦虑,眼中不觉掠过一抹欣慰,不错,是个好孩子,他点点头,口中却是安慰着青山。
事实上,这也是所有村人的想法,青梅就是料到了这一点,父母可能焦急,但是绝不会想到其他地方去,所以才会这么理所当然的闹失踪的。
但是,青梅显然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余青山。
要知道,平时在家里,他可是最疼青梅的,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有十岁的他可能满是惶惑,焦急,不知所措。然而,当他冷静下来时,有些早熟而敏锐的心思,就会想到一些不好的地方,例如,他此刻就在想,梅子里里外外就在这个村子混过,最远也不过给爸妈带着去县城,怎么会无缘无故丢了,随后,他便想到了屋里那团乱,心里便有了些眉目,所以,他抬眼看向父亲,却是恢复了往日的憨厚,只是,那眼里隐隐燃烧着的,都是压抑着的怒火和愤恨。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梅好端端的怎么会走丢?”
青山的话让余衡愣了一下,他抬眼看了青山一眼,夜色沉沉中,似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无声的怒吼,那不高的身子里,似乎已经储蓄了足够成熟的力量,余衡不由有些懵,此刻的他,只想到一句话:果然,不愧是那个人的孩子,才只十岁,就已经这般不同!
“爸?!”见余衡呆住,青山提高音调又喊了声,声音里却是多了些焦急。爸不肯回答,事情果然不简单呐!青山的眉眼间,那抹蓄积着的怒意又重了几分。
“哎,今儿……”余衡叹了口气,开始给青山讲这一天青梅与两位堂哥不得不说的故事。
“我早该想到是他们?”听罢余衡那经由村民转述过的加料版“可怜梅子受虐记”,余青山怒吼一声,转身便向屋外冲去。
“站住,你要干嘛去!”余衡见势不对,忙拉住气势汹汹的往外冲的青山。
“我去余成家,梅梅肯定是被他们家给藏起来了,否则好端端的,村里就这么大,怎么可能会丢了呢!”余青山脚下顿了顿,粗声解释了几句,双眼已经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青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哎,你不用去了,不可能是他们!”余衡见状,深深看了青山一眼,转而无奈的轻叹一声,却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可能不是他们,村子里除了他们——”余青山闻言,怒气不但丝毫未减,反而有愈烧愈烈之势。
“因为他们——”余衡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怪异表情,“今儿是绝对顾不上这边的,不只今儿,我想几天之内,他们都会消停些的。”
“啊?”余青山感觉到了自家老爸的怪异,不由满是疑惑。
要说余衡的性子可也是村子里有名的,不只从小长相就清俊文秀,让一众大姑娘小媳妇看的爱煞,念书时更是学校里最聪慧最认真的一个。虽然生不逢时,在那个知识分子备受打击的时代,余衡只草草念到小学毕业便不得不到地里帮忙,给家里挣工分。
然而,那一身的书生气还是实打实养出来了,不只写的一手好书法,画得一手好画,更和村子里原来一个姓苏的知青关系很好,从那里也看了不少那个年月里被禁的书,因此,那见识,也是不一般的。
村子里都说,余衡是投错了胎,若是早生一百年,那一定是个状元公的命。
但是,此刻,那个平素最讲“君子以德服人”的余衡,似乎,在幸灾乐祸。余青山狠狠摇头,把自己脑中那不敬的想法去除掉,听余衡讲“可怜梅子受虐记”的续集。
呃,当然又是一个加料版本,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