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上的摄像头扫视李尔手中软尺所测量出的数据，小琳嘻嘻笑道，“身高一米七五，肩长也宽出不少，看来主人从上次体检以后又长高了不少呢。”
李尔并没有回答她，用大头针将布料钉在长形桌案上，他眉头微皱地从桌上拿起一把大剪，握起剪柄让两侧锋刃迎着布沿做着极简单的切割，将没有划出任何剪裁布局的棉布化成了数块区域。
在前台喝着红茶，观看李尔举止的店员张大了嘴巴，而后有些恼怒道，“就算是没学过裁缝的我都知道裁剪前应该用量尺测量，用牛皮纸草拟修剪线。这么草率地开动剪子，他以为他是在即兴作画吗？”
老裁缝同样也皱了眉头，道，“一些精通剪裁的老技师凭着经验是可以不进行测量直接动工，但他们根本不会如此去做，毕竟这样的草率根本是对雇主和自己作品的侮辱。”
他摇摇头道，“不知道他的老师是如何教导他的，不过将自己的弟子教成这般，想来也只是个为了生计而整日赶工的小裁缝吧。”
老裁缝顿时对他卖弄廉价手艺的行为没有了丝毫兴趣，他摇摇头放下茶杯，对店员道，“这几天我真有些累了，我去睡个觉，等他做完这件衣服后让他离开吧。”
“好的，叔叔。”
他推开裁缝店边侧的们想走入后堂，然而身后除了大剪咔擦声，清脆的细剪声此刻也同时响起，老裁缝蓦地回过头去，而后瞳孔极具紧缩。
用大头钉将剪裁成块的布料牢牢固定后，李尔右手拿着大剪，左手却同时间拿起了细剪，双手同时间开始了动作。
用剪尖挑起布片，大剪的锋刃沿着布纹简单而粗暴地将布片解离，留下刃口微微的卷曲，李尔另一只手上的细剪紧随而至，用平滑的锋口将卷角修圆，与此同时，大剪却也仍在全速切割布片。
将衣袖的草图描绘在心中，李尔的双手如最精密的机械臂一般有条不紊地进行裁剪。
大剪舞动，将衣袖形状在布片上勾勒而出，细剪脆响，将割裂的刃口边角修得圆融。大小、重量、锋利度尽皆不同的两把剪子运行着各自的轨迹，却又如铁凿和雕刀般协作着在黑色棉布上细细雕琢，分工融洽。
极富节律的剪子咔擦声，几乎让人误以为是钢琴的乐章弹奏，表情写意，双手在布匹上飞舞的李尔在旁观者眼中，早已经化身为了不折不扣的钢琴大师。
铛！红茶的杯子落在地上引起一声破碎的脆响，前台的店员早已经目瞪口呆，而原本打算离去的老裁缝站在李尔身后，一脸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十数秒时间长袖的草胚布片便已经在李尔身前成型，而按老裁缝自己估计，想要修出相同的衣袖，他将要付出数倍乃至是数十倍的时间。
并不是他精益求精也不是修剪拖慢，实在是这黑发少年的裁工强得太过妖孽。
而摄像头中的小琳看着李尔的双手如魔术师的手般舞动，也是讷讷道，“主人，你会女工我是知道的。教你枪术和战争心理学的傻大个就经常在我面前抱怨这个，不过我真不知道你已经达到了大师……”
“离大师水平还远着，我的水平只是稍高级的技师而已，真正的大师是教我的老头子。而且这是男人也可以学习的裁缝，不要学傻大个把它叫做‘女’工。”
“可是主人，博士让你学习法学、马术、枪术、击剑、心理学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古怪的东西，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小琳期期艾艾道，“可是为什么他要让你学习裁缝呢？”
“谁知道呢？”和耳麦中的小琳交流，李尔的手却丝毫不停地在另一块布片上开始动工，他轻声解释道，“他当初给我的理由是，学习裁缝能让我的各种能力大幅提高。”
第二个长袖剪裁完毕，李尔又开始修剪风帽，他说道，“无稿裁划能够训练我的大局观，双手同时使用剪子能够让我的双手协调，绣工的精神力集中可以使我的意识敏锐，枪械瞄准更加精确……他说的好处还有很多，不过他最终说服我的却是一句话。”
“什么话？”小琳好奇问道。
李尔轻轻笑了起来，“他说：‘在婚礼上，当你最爱的女孩披上你亲手所做的婚纱，那一刻，她便成为了世间最幸福的女孩。”
“……”
李尔用肩膀擦了下脸上的汗滴，接着道，“这句文艺台词我选择无视，真正吸引我的是之后的那句：‘而且孙儿你要知道，自己做出的衣服才是把妹的最佳礼物，而且搞定妹子以后，情趣内衣什么的也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去设计，很爽不是吗？喜欢就来和爷爷我学裁缝吧！’”
李尔呼了口气，恼然道，“事实证明老头子他坑我！我完成训练要求的第三天他就把我送上天了，直到现在也没送出过什么衣服！”
“……主人。”沉默半晌的小琳突然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什么事，小琳？”
“如果有时间的话，主人……你能帮我做一件裙子吗？”
“不要开玩笑，小琳。”李尔笑道，“就算我做出来了，你也没有身体可以穿啊。”
“……哈哈，是啊，是个玩笑呢。”小琳同样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总有种让人心酸的感觉。
手上进行修剪，同时和小琳交谈的李尔并没有注意到身旁一个老迈的身影悄悄走到了桌案旁。
老裁缝蹑手蹑脚地走到李尔身边，生怕自己发出脚步声打扰到李尔手头上的工作，他悄悄拿起桌案上的皮卷尺，测量了一下李尔已经剪裁完毕的两个还没缝合的袖子，然而得到读数的瞬间，他目瞪口呆。
两块在十余秒间剪好的布片，长宽相等，没有丝毫偏差。
老裁缝怔怔道，“形状完全一致，怎么可能？他自己可没有测量过啊……为什么在快速剪裁的同时还能保证这么高的精度？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裁缝，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约瑟夫裁缝。”就在老裁缝怔然时，门口的铃声响动，一个穿着淡黄色贵族长裙，一头漂亮的棕色波浪卷长发披散在背上的少女走入店中，看到桌案边上的老裁缝，她提起裙摆施礼道，“正午贵安。”
“海依丝小姐？”回过神的老裁缝走到罗伦斯伯爵的长女海依丝·罗伦斯面前，好奇道，“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面色一变道，“难道那位客人不满意我做的衣服吗？”
“您想哪儿去了，您的手艺即使放在王都也可以排在前三了，又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海依丝噗地笑出声，极为秀美的面容上带着极为温柔的笑意道，“那位客人她很喜欢您给她做的衣服，所以委托我给您送来回礼，以示感谢。”
她从身后摸出一枚用草根编制出的手镯来，递给老裁缝，轻笑着道，“请带上吧，她可是在花园中挑了一早上最新鲜的绿草，把新做的一件衣裳弄得满是泥土才为您编织出这枚手镯呢。”
想起那位客人的身份，老裁缝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草手镯戴在手上，想了许久却物色不出合适的言辞来，只能感谢道，“这是我的荣幸。”
少女微笑，看向一旁的李尔，疑惑道，“这位是您的新任助手吗？”
老裁缝摇头苦笑不语，旁边的店员拿起扫把扫掉地上的茶杯碎片，叹道，“不，他是一个把叔叔吓坏了的妖怪。”
全心投入到剪裁的李尔并没有察觉到身边的言语交谈，他放下手上的两把剪刀，看着桌案上已经被裁剪完毕的所有棉布，满意地拍了拍手后拿起了一旁的细针穿上黑色细线，而后又为一枚细针穿上了相同的细线。
看着李尔双手持针，打扫玻璃碎片的店员撇嘴道，“针工也左右开弓么？”
海依丝听到他的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被美丽无暇的碧色瞳眸所注视，年轻的店员顿时垂下头去，脸微微发红。
他只觉得被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急速跳动的心脏真的有一种快跳出喉咙的感觉，可是心中平民面对贵族时的自惭形秽，却也让他无法与这座郡城中最美的少女对视。
对店员这类反应倒也熟悉，海依丝轻柔一笑，转过头看着抓着两枚针的李尔，问老裁缝道，“约瑟夫裁缝，这是怎么回事？”
“海依丝小姐，还请你自己看吧。”老裁缝呼了口气，而后轻轻笑了起来，“不要惊叹，也不要眨眼。”
在他的话语声中，李尔用中指和无名指将袖子的布片两侧叠合，右手的针尖从内侧刺出而后将细线缓缓拉出，而就在第一针缝合后李尔的左手却也同时间动了起来，用和右手完全一致的动作完成了第二针。
看着李尔缓慢的动作，少女有些惊疑，却也疑惑道，“除了双手施针外，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吗？”
然而看到李尔的双手渐渐动起，她终于是忍不住用手捂住了樱红的嘴唇。
完成第一、二针的固定缝口后，李尔的左右手开始了完全同步的运作，两根铁针刺入到缝口中挑出针头，左右手同时间捏出交换了位置的铁针拉出细线，而后再度刺下。
他最初保持着三秒一针的速度，稍稍熟悉三年时间中生疏的手感后，他的双手终于是达到了三年前那行云流水的手速，刺入，交换针头，拉出细线而后再度刺入，李尔双手交叉变化却对彼此没有造成丝毫干扰。
如果说方才使用剪子的李尔是执掌黑白键盘的琴师，那么此刻的他便是一台全力开工的缝纫机。缝线拉触衣料的沙沙声音中，李尔的双手交错形成幻影，左右缝线交错勾勒，形成了极为华丽的图样。
三分钟后，草胚布片被缝合成了袖子，李尔的双手各完成了五百针的缝合。他将其放下，伸手去拿另一片衣袖草胚。
他并没有觉察，周围的空气近乎凝滞，身后三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