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蕴秀楼,梅妆跟着严苏启一路往后山林子行去。
夜色寂静,山雾正浓。莽莽密密的林子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暗牢笼。一旦进入,便如野兽掉入陷阱。身不由己,只能前进,无路回头。那黑沉沉的颜色,更牢牢盖住了一切生命存在的迹象。
梅妆越走越是心惊,这林子白天进来时还不觉如何,偏到了晚上一看,让人心惊胆战。只觉得林子深处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然而正是这不真切的影像,更让人浮想联翩。
走过一个岔道时,严苏启在旁边的树上砍了两根较粗的树枝,削去枝桠,一根自己握在手里,另一根递给梅妆。
月光被层层枝杈阻挡,根本照不进来。两人用树枝点地,探索着一步步前行,如同盲人。只偶尔在岔路口需要刻上记号时,严苏启才会掏出火折子,不过也只是用一下便又熄了揣回怀里。
黑暗越来越浓。梅妆知道,这表示她们已经进入了林子最深处。
然而放眼四顾,依旧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树影,枝枝桠桠,张牙舞爪。并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她突然对严苏启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转过头,严苏启依旧在前方搜寻。正好转过一个岔路,严苏启点亮火折子,细细向周围照了一圈,然后选定一个方向,细细观察着地上的植物,起身冲梅妆招了招手,道:“这边。”梅妆忍不住看向前方,只有更深的黑暗。
梅妆心中不安,忍不住拉了严苏启一下,低声道:“姑娘,我怎么觉得咱们追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劲。你看在这么走下去只剩一片荒草地,连路都没有了,但咱们还连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过。”
严苏启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摇了摇头,便往前走了。梅妆虽心里不安,却也只得跟上。如此又走了一阵,严苏启才开口道:“你转身看看,如果现在回头,咱们还能回得去吗?”
严苏启的表情在黑暗里显得很怪异。梅妆愣了一下,立即回头。果然到处密林高耸,荒草迷离,影影绰绰的,根本分不清东西。如果他们现在回头,不但回不到来时的地方,还很可能在林子里迷失方向,那样就相当于走上了绝路。
梅妆转回头,看着严苏启,怔怔地:“那怎么办?”“继续往前走。”严苏启指了指前方,“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路虽然树枝极密,但有很多树枝都是断掉的。也就是说,必然有人曾经从这里经过,而且是用很快的速度在奔行,根本来不及用手将树枝分开。”
梅妆的眼睛亮了一下:“所以一直这么跟下去,早晚能追上?”严苏启点了点头,但神色凝重,突然道:“关键还不是这个。”她突然转头,望着梅妆,问:“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林子和野兽一样,是会吃人的?”
吃人的树林?梅妆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打了个寒战。
此时已是半夜,远处弥漫着阵阵山雾,所有景物看起来都似真似幻,朦朦胧胧。林子里弥漫着一种泥土腥气和树叶腐烂臭气混合的味道。这是一种象征着死亡的味道。
严苏启突然叹了口气:“我虽不知这么下去能不能追得上,但如果现在回头,我们肯定就会被这片林子给吃进去。”她瞥了梅妆一眼,沉声道:“而且是吃得连渣子都不剩。”
梅妆惊骇更甚,怔怔道:“那我们……”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严苏启一笑,“这个林子和城外那个一比,简直就是巴掌一样大的地方了。我们现在正往最深处走,等到了最深处随便选一个方向,直走就能出去。我估计那女子也是同样的想法,我们这样跟下去,不会错。”
两人继续前行。黑暗很静谧。黑暗中的林子更加静谧。
半晌,梅妆叹息问道:“姑娘,你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她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从见到严苏启的第一面起就想问。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真的问了出来。
严苏启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梅妆。梅妆一怔,低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姑娘不愿说便算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严苏启摇头,“我长在一个小山村里,全家以务农为生,偶尔织些布去集市换成油盐。生活很平静。”说到“平静”二字的时候,她的眼神仿佛有了些伤感,声音也变得很奇怪。
梅妆愣了一下:“真的?”可严苏启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着这样平静过去的人。
“假的。”严苏启苦笑了一下,声音变得非常悠远,悠远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那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是我所渴望的,可惜……”
“姑娘……”梅妆不知道该说什么。
便在这时,严苏启的眼神突然一变,“嘘”了一声,拉着梅妆蹲了下来。
梅妆愣愣地看着她。她朝前方一指,没再说话。
不多时,便听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竟是有人拨开树枝在林中穿行的声音。
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两人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最后,那声音停在距离两人三丈左右的地方,不动了。
这是极危险的距离,稍有不慎就会被发觉。严苏启和梅妆对视一眼,都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只听先开口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朗有力,问:“如何?”严苏启突然颤了一下。那声音如此熟悉,虽说只有两个字,她也立即听出,竟是云非奕!
他不是追孙扬去了吗?他现在是在跟谁说话?
严苏启已不敢继续去想。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回答云非奕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冷冷淡淡,不带感情。道:“严苏启,二十二岁,怀茗山庄桐山堂堂主,武功不高,轻功一流,擅长追踪和杀人,兵器是袖中的一把银剑。来历不知。”
梅妆偷偷看了严苏启一眼。只见她目光闪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云非奕。
便听云非奕愕然道:“来历怎会不知?”那女子倒也坦然,道:“确实不知。只听说是林开偶然在半路上救的。但怕是连林开都不清楚她的来历。”严苏启冷笑更甚。
云非奕似乎沉吟了一下,随后叹气道:“那你回去休息吧。只是今天的事实在太过冒险了,以后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不要再逞强出手。”似乎对那女子很是关心。
然而那女子并没有吭声。半晌,云非奕道:“保护好米小若,米大人对我们不薄,我们应当尽心。”严苏启和梅妆都是一怔,没想到米小若竟是朝中大臣之女。只不知他口中的米大人究竟官任何职。
正惊异时,云非奕已经转身离开。他的脚步极轻,只听“悉索”之声渐远,片刻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那女子却似还停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突然淡淡道:“严姑娘,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