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兆鸿听罢神色一凛,心中责怪报信人太过莽撞,在这样的日子当着客人的面说“死”,但他转念一想,又舒展开眉目来,在报信人耳边说道:“那叫花就是我要找的也未可知……荣庭,你先去布置妥当,反正除伍聪外的客人都已入席,那叫花暂时搁在中门便是。”
荣庭行礼告退,与隔间外的明澈二人打了个照面,向楚恩澈行过礼后,往堂外走去。
明澈二人早就到了隔间前,荣庭那番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苏昭明思量少顷,说道:“荣庭只因中门前死了个叫花就来禀报老爷,实在不合情理,我们最好跟上去看看。”
楚恩澈轻点了点头,走进隔间去,先同众宾客问好,再对楚兆鸿轻声道:“我须得去更衣,望爹爹再等我一会儿。”说罢与苏昭明追出荣宾堂外。
明澈二人与荣庭隔开百来步,躲在荣宾堂前的假山后紧盯着荣庭所走的方向,待荣庭走出荣宾堂的院门,明澈二人也奔上前去。
“十三哥哥!”
听得这声叫唤,楚恩澈停住脚步循声望去,但见一人坐在门侧,双手紧捂着小腿,柳眉杏眼煞是动人,她似乎要疼得厥过去了,细声细气地说道:“敏睿把腿摔折了。”
那敏睿是林璟骅的苏姓表妹,楚恩澈也是有好些时候没见过她了,他往前看去,只见荣庭加快了步子跑向岔路,那条路却也不是通向中门。
苏昭明走上前去,挪开苏敏睿的手,不管她直吸冷气,将她的两条裤管卷起,细看了看她的伤处,又把她的裤管放下,轻蹙眉头凝视着苏敏睿,说道:“把她留在这里便是。”
“腿都折了,总不能丢在这里。”
苏昭明咂了咂嘴,正要说些什么,看了看楚恩澈,又看了看苏敏睿,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下肚去,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少爷把她送回纳梨院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一个人就一个人,有什么麻烦可与我无关。”
苏昭明听罢说道:“那是自然,告辞。”飞奔上前,拐进岔路里去。楚恩澈望着苏昭明的背影心头一紧,却还是将苏敏睿送到纳梨院安置。
其时荣庭早已不知去向,苏昭明倚树暂憩,嘟囔道:“亏得别人说什么东街神童楚恩澈,那什么敏睿装神弄鬼也看不出来。”
那苏敏睿若是摔折了腿,哪会捂得那么用力?伤处没见一点肿胀淤血,也没见它移位,总不能说她本身就长了个畸形腿,这么一摔竟给摔直了吧?她若是扭伤,按理说也还是不通。
却说未被选中随侍的奴仆,就在各院掌事的住处举办宴会,楚恩澈回到纳梨院,正要吩咐竹杖找个大夫什么的,苏敏睿却叫住楚恩澈,说道:“我是带了个大夫来的,你只要把他叫来就好,对了,方才那位姑娘……”
“她说一个人就让她一个人好了,我可不跟她去。”
……
苏昭明实在找不到荣庭,转身往中门走去,远远望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赤脚孩童侧卧在大开的门前,像是睡着了,中门前的家丁也毫不理会,由得那个孩童横在门口。
这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绝尘而来,身旁是一个骑着劣红马的衙役。
“伍大人,都办妥了。”
“这小子不识好歹,胆子也是挺肥,扫兴得很,真不想再见到他。”
“放心,大人今世是绝对见不到他的了。”
苏昭明暗叫不好,转身便走,她帮伍聪查了一年的案,那伍聪怎会不认得她?
伍聪的马奔到那叫花的尸身之前,勒住马头怒道:“刘三,你办事还真够仔细的,你说的再不会见到,那现在呢?”
“大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啊!”
门前两个家丁见了伍聪,忙行礼道:“问伍大人安!”
伍聪点了点头,驱马踏进楚府,毕竟人不及马快,伍聪的马已然驶到苏昭明身后。刘三见苏昭明挡在伍聪马前,说道:“前面那蹄子别挡了伍大人的去路!”
苏昭明正要快步闪开,却听得楚恩澈说道:“姐夫好!”
伍聪勒转马头,见了楚恩澈,笑道:“原来是澈哥儿,怎么不好好用饭,这会子跑了出来?”
“里头可闷,我带人出来走走。”楚恩澈走到苏昭明旁边,笑道,“这是我屋里的丫鬟,不瞒您,我挺喜欢她的,我说要带她看个宝贝,她偏不肯蒙上眼睛。”说罢,楚恩澈将一块长布罩在苏昭明头上,在衣袋里翻找着什么。
伍聪笑了笑,说:“澈哥儿就是太温柔了,把你们屋里的丫头惯得跟小姐似的。”说罢,他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刘三,径自往荣宾堂走去。待刘三走到马棚前,楚恩澈便把苏昭明头上的长布掀开,苏昭明撇过头去,啧声说道:“不是让我一个人吗,你来这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劳烦荣庭跑这么多趟路的叫花到底是什么样子。”楚恩澈将那长布卷起来正想往地上一丢,想了想还是塞回衣袋里,“我先将门口两个家丁调开,去看看那叫花吧。”语毕,楚恩澈走到中门前,对那两个家丁说道:“老爷要你们到纳梨院后边去一趟,那儿有些事要你们处理,我先代你们在这看着,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替的。”
那两个家丁面面相窥,惊惶道:“这……让少爷来守着,不太好吧……”
楚恩澈冷笑道:“这是我的宅子,没人来替之前在这守着不是正常的事么,难道要叫人随随便便进来?”
两个家丁听罢领命告退,楚恩澈便转身走向门外,当他的目光停驻在那叫花的脸上时,脚步却是一滞,木然站定。
苏昭明走上前去,半跪在叫花身旁,抬起叫花的手来仔细端详,又挪动身子低头看了看他的脚底,说道:“日夜颠沛流离,脚底却没有磨出茧子,小腿上也没有半点疮痂,这是不合情理的……他不是叫花。”
“是,他确实不是叫花。”楚恩澈蹲下身去,拍了拍那叫花的脸蛋,叫道,“李狗蛋!活着的就答应一声!”
李狗蛋醒转过来,见楚恩澈还记得自己,微微牵动嘴角,张着嘴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话,往西街奋力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向着楚恩澈作出“冤”的口型,闭目而逝。
苏昭明忽然想起什么,将李狗蛋的身子一翻,在他小腿处捏了捏,右手攥紧他背后的衣裳,在地上抹出几道水痕,左手摘下一片叶子揩干净手上沾的水,仔细看了看他的指甲缝和衣物,说道:“一看这伤痕就知道是打大理寺来的,那刘三的套路向来如此……虽然他的伤势看起来并不太重,但衣服盖住的地方全是瘀伤,腿骨也断了,想到这尚书府门前只能爬行,可从这么远的地方爬过来,实在是件困难的事……还有,方才一直下雨,他若爬着过来衣服必定沾着泥土残叶,指甲缝里也一定很脏,可他全身上下都很干净,再者,他衣服***楚府门前却没有拖行的水痕,这只能说明他是被特意转移过来的,当心中计!”
楚恩澈含糊地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双眼发直,神色黯然,口中喃喃道:“有什么冤屈,我来为你昭雪。”说罢闭目扶墙,约莫一盏茶时间,楚恩澈猛地睁开双眼,脸上毫无异色,对苏昭明笑道:“我们回去吧。”
……
“今日是爹爹的大喜日子,不如我们一起行个酒令,庆祝爹爹大捷。”楚恩泓呷了一口茶,向楚兆鸿轻轻点了点头。
楚兆鸿看向伍聪任吏部尚书时保来的礼部侍郎朱葛海和席上的高官权贵,那朱葛海只是识得几个字,并不曾读过书,伍聪却说他出口成章,七步成文。若朱葛海连个酒令也不会作,伍聪岂不是犯了欺君大罪?
朱葛海听到这话马上变了脸色,楚兆鸿却在他想借故离席之前对他说道:“我个只懂舞刀弄枪的大老粗素来佩服出口成章的秀才,听闻朱大人凭着一腹文墨,深得皇上器重,我可是极其期待朱大人行的酒令的。”
楚兆鸿这么一放话,朱葛海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就是中途退席也于事无补了。如果逃开这次行令,朱葛海无才无德的舆论更加落人口实。
楚兆鸿灌了口酒,笑道:“今天我能够办这场宴会实在太不容易,我便发这么一令,大家形容出‘兴盛亡败’四字,令里得用家门起头,还得附上这四字的缘故,酒面就按解释的内容唱首曲儿,酒底也要依了那四字意思。我先行一令,你们且听好了!”
“家门兴,金盔银甲缀簪缨。家门盛,凯旋圣上恩提磴。家门衰,男丁征战不回归。家门败,冰簟凉衾人未还。”楚兆鸿瞥了眼朱葛海,徐徐唱道,“鼓号鹤唳声,百万里长征,饮马破敌营死战夜三更,将士尽喝萧瑟北风。狗贼失利逃撤了阵地,渡血海万骑指剑落马绳,腥风血雨安枉此生!”
众人只是点头,却没有出声坏了这情致。楚兆鸿将门杯一饮而尽,终了酒底:“昔我往矣。”
众人这才伸手出来猛击,楚恩澈笑道:“我今天可知道了!爹爹这样的风度,又怎么是只懂舞刀弄枪的大老粗了?”
朱葛海攥紧了拳头,向伍聪投去求助的目光。伍聪叫来刘三,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声,待他出去后冷笑道:“早就听人说东街神童楚醉鲲‘过目成诵,一目十行’,有这样厉害的儿子,伯父您就别谦虚了。”
楚恩澈素来反感被称呼为“神童”,他的观点是:他既没有出力,也没有用功,能力再好,也不过是个泯然众人的庸人罢了。楚恩澈轻轻蹙眉,不好顶撞伍聪,只好忍住不快,强笑说过奖,抿茶行令:“家门兴,膏粱锦绣白玉厅。家门盛,鞠躬尽瘁领高俸。家门衰,檐残垣败真不该!家门败,骨没黄土尘世了。”说罢落了几拍,唱道:“昨昼醒晨凉缘启窗微瞅,瞥视了金玉厅堂布满愁,只见那荒凉残败形容陋,想去岁余仍是将候。哪晓现在世违人愿不周,府第尽抄而缴走金三斗。可恨无能回头,空对苍天抬首。呀!叹世态谁为这浮华惨败,终了了尘世怨和愁。”
众人怔了怔,随后马上抚掌叫好,伍聪高声笑道:“果真不错,不愧是楚家神童。”楚恩澈听后一滞,还是呷了口酒完束全令:“感时花溅泪。”
“好是好,但如今聚着欢快,作这么悲干什么,怪心寒的。”楚兆鸿有意无意地瞄了眼朱葛海,给楚恩澈满了茶,说道,“小子,你才多大,喝这酒可当心呛着。”
轮到楚恩泓时,他轻咳两声接道:“家门兴,碗碟匙箸万金倾。家门盛,将候王孙多赐赠。家门衰,褴褛行乞是悲哀。家门败,客寄茅舍晚年安。”
“放眼去如今宅两目空,但见只留得苍凉满笼。想当初,心太重;晚韶华,终入冢。呀!牡丹依旧红,春·光依旧浓,只残年光景终非同。”楚恩泓喝了门酒,顿了顿,“卷我屋上三重茅。”
在大家高声喝彩之时,朱葛海却是暗叫不好,心想定要找个什么理由离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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