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站住!”七皇子举步欲追,那站在槛外的公子却唤了一声儿,“朔风。”七皇子的脚步定在了原地,他抬头望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儿消失在楼梯转角,“表哥,你不是南下了么?为何深更半夜又回转此处?”
那公子也望着骆三姑娘婀娜多姿的身影出了片刻的神,听见七皇子这话,他神色倏然冷淡下来说道,“七皇子,臣今夜要在通州城内耽搁一夜,还请皇子将那上房让一间与臣。”也不待七皇子再说话儿,那公子径自唤来小二儿,“给爷备些卤肉来,再烫一壶上好的酒。”
店小二眼睁睁瞧了这好一出儿戏,心说今儿这熬夜熬得值得过儿!这么样儿一出戏可比那戏台子上头依依呀呀地痛快!皇子爷自不必说,俊美得像个瓷人儿,最难得的是那位覆着面纱的姑娘,不消仔细瞧,也能辨出来是个绝色,这也倒罢了,能得皇子青眼的女子必然不凡。
偏这后头来的公子,怎么竟比那七皇子的样貌还要在上?那周身竟像是能散出仙气来,一动一行分明是男子气概,偏又半点儿无有那男儿的浑浊邋遢之感。实实地仙人一样儿。
小二哥目瞪口呆巴不得再生出一双眼睛来把这三位都印在眼睛里头才好呢,听见这仙人一样儿的公子要酒肉,这小二忙不迭就应了一声儿,也不吆喝了,蹬蹬蹬小跑儿进了厨房。
安荞一进天字儿房的门,再顾不得闺阁礼仪软绵绵地就扑到床榻上,绿绮给绛纱递了个眼神儿,叫她好生伺候着姑娘,她转身儿到楼下唤了红绡、紫罗上来,主仆们正要收拾着就寝,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儿,“三妹妹可是游玩儿得尽兴了?哥哥我有话要同妹妹言说。”
紫罗正给姑娘绞热帕子,听见三少爷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儿地,半点儿书香门第公子哥儿的脸面也不要了,心头火起,却自来她是个不会发作人的,丢了那帕子在铜盆儿里,上前隔着门回道,“三爷快着歇息了吧,咱们姑娘今儿出去是为着骆府的名声儿,三爷您说姑娘是游玩儿去了,可实在地冤枉了姑娘。”
红绡等人正在里间儿伺候姑娘脱去衣裳簪环要就寝,听见三爷这话众人面面相觑,再听紫罗这两句,不痛不痒,也说不到个点子上,绿绮当先叹了一口气,抬脚就要往门边儿去,“罢了。”三姑娘一把拉住了绿绮,压低了音儿说道,“紫罗回他一句也就是了,这都子时过了,咱们同他歪缠,明日里还如何能早起赶路呢。”
绿绮瞪了那门外头一眼,正要给姑娘拿头油润润发梢儿,就听见那骆三爷越发提高了音儿,“三妹妹,祖母大人差遣为兄伴着你上京,这眼见着就到京城了,你无故开罪了皇子爷,擅自带着俩丫头就跑出客栈,这成何体统?怎么?妹妹你整日里规矩礼仪不离口,今日里如此离经叛道所为哪般?便是妹妹你不肯说,也要叫哥哥瞧瞧你才是!莫不是你出去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儿?怕我瞧出破绽?快些开门来!”
这些诛心之语听在房内众人的耳中当真是字字戳心。安荞蹙紧眉吐纳了几个来回,这才起身往外间儿走了几步,“三哥哥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妄自揣测已是不该,怎的还对着自己的妹妹说出这等样儿的混话来?哥哥你是睡迷了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么?我带着丫头们,还有孟侍卫长护卫左右,便是我想做出点儿什么事,哥哥以为我就果然就能随心所欲么?孟侍卫长的一柄长剑可不是瞧着玩儿的!
不待门外头的骆敬延再说话儿,安荞冷冷地哼了一声儿,“三哥哥你如此有恃无恐,这短短半日里生出来多少事端?怎么?莫非是捡了高枝儿攀附上,把祖宗家宅都要抛闪了么?若是妹妹无有记错,骆氏的四姑娘如今在皇子府中连个侍妾姬人的位子都没有呢?一个不慎,那就是人家府里头的奴婢罢了!三哥哥你再醒悟醒悟,若果然是叫什么脏东西迷住了,来寻妹妹也是徒劳,不如明日里进了京求着大伯母差人请个和尚道士的来给哥哥瞧瞧。今日里哥哥就将就些个赶紧着回去睡吧!”
骆敬延叫妹妹这一番又神又鬼又是吓唬的话说得还真有几分不自在,他忍不住回头儿向左右瞧了瞧,廊上空空,并无人影儿,“废话少说,快些开门来!”举手就要拍门,却叫人冷不丁捉住了手,“哎呀!救命!鬼呀!”骆三少爷吓得是腿酥脚软,高声嚎叫。那“鬼”皱了眉头,一个刀劈手就把这无用的书生劈昏过去,“在下惊扰姑娘了。”
不待安荞答话儿,那“鬼”扔了昏厥的骆敬延跨过他的身子往廊子最深处的那间上房行去。
透过门上天丝锦的窗,紫罗等人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片刻就不见了,“姑、姑、姑娘,这这这……”
“瞧你这点儿出息。”安荞扑哧倒笑了。“也不怪你不晓得,若是我瞧得不错,这是人非鬼,倒是像个谪仙呢。”绿绮、绛纱在内间儿听见姑娘这话只管笑,红绡虽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瞧着天色着实晚了,“好姑娘,快些安置了吧。仙不仙的谁管得着那许多,咱们六姑娘还在京里巴眼儿望眼儿地盼着姑娘呢。”
这话说得在理,安荞原想着差遣紫罗跟绛纱下楼去寻了店小二来,把三哥哥拖回他的房里,听见红绡这话,又想到这半日来三哥哥欲把自己个儿当成鱼肉一样儿放在砧板上售卖给那七皇子的险恶嘴脸,索性也不去管他。“罢了,早些安置了吧。”
众人一宿无话。那骆敬延是在破晓时候冻醒的,他灰溜溜地钻进房里捂着被子好一番发抖,第二日一早竟烧得糊涂起来,满嘴里嚷着打鬼。孟侍卫长瞧着这个情形,实在为难,搓着手儿来问安荞的意思。薛、焦二位掌事也瞧不上这位骆三爷,心说可惜了人模狗样儿的一副好皮囊。
安荞自然不能再为着这样儿一个哥哥耽搁了行程,吩咐了骆敬延的小厮们好生照料他,又唤来店小二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拿四十两给骆敬延请大夫,十两是赏予他的辛苦钱。
店小二千恩万谢,又拍胸脯叫姑娘放心,定然将这位大爷的病症都伺候利索了。二人正说话儿,那七皇子也到了跟前,“啧啧啧!果然凉薄寡情,你亲哥哥一路护送你,如今他病在路上,你就半点儿都不怜惜?人生地不熟,你倒是敢托付人。”
听见七皇子这话,安荞不恼,反倒笑了。虽隔着面纱,小二哥仿佛都能瞧见一抹樱唇像是开了花儿一般,不由得又愣住了神儿,“七皇子这话当真正义。臣女自愧不如自愧不如,既这么着,臣女倒是有心献上一计助皇子您博一个忧国忧民的贤良名声儿,臣女这兄长不如今日里就托付给皇子爷您了!臣女有要事在身,想必皇子爷您定然不忍推脱,我们骆府对您可算得仁至义尽,好好儿的一位姑娘叫您平白带了去,至今连个正经名分也无,臣女这位三哥恰是她嫡亲的兄长,您就照料臣女三哥一番也属常情。”
瞥见七皇子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轻蔑之色,安荞在心底里哼了一声儿,面上却愈加笑得和气。“皇子爷您不是最热心肠儿么?左右您在此地也有要事,顺带手儿照拂家兄一二,咱们骆府满门都感念您的恩德。臣女还要赶着往京城里去,这就告退了。”说罢了话,利利索索屈膝一福,带着红绡、绿绮转身儿下楼。后头的紫罗、绛纱手里挽着小包袱也跟着姑娘下楼出了客栈的门儿。七皇子只觉七窍都生了烟,他攥紧了手,青筋鼓的皮肉都疼痛起来。
“皇子爷?那骆府的车马已往前走了,您看……”于侍卫见皇子爷兀自立在客栈中堂,吓得外头要投宿的人都缩头缩脑不敢入内。没奈何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来劝解一二。
“还有何看头?一个丫头罢了!若非我……我……罢了罢了,咱们走水路回京!左右也不过就是来此瞧瞧,松散松散而已!你们皇子妃把个人箍得难熬!回去了就把那骆氏封了夫人,你得空跑一趟内务府,本宫赐她一字,贤,你把她录了档,知会了府里头的总管,上下都叫她贤夫人,让皇子妃给她瞧着安置个住处。”
于侍卫见皇子爷气得脸都白了,心知这话定然是一时之怒的缘故,也不敢多说,只是压低了音儿咕哝道,“‘贤’字有些过了,生了大哥儿的梅夫人上个月听皇子妃说倒是配得个‘贤’字,却也就是说说罢了,并无后头的话儿。”
“女人家的事儿弯弯绕果然是多,那你就随意拟个字儿吧,真寻不着好的,就称骆夫人,原是想着她总是从四品人家儿里出来的,又有那么个刁钻古怪、油嘴滑舌的姐姐,免得她那姐姐说咱们慢待了她妹妹,连个字也不肯赐,视同平民里头选出来的那些个夫人一般只冠了个姓儿。”
于侍卫这才明白过来,皇子爷还是爱屋及乌之故。当下脑子里用劲儿寻思了半晌,憋出来一个“贞”字。七皇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办了就行,免得那丫头老是拿来说嘴。瞧我日后怎么堵她的话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