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向沃勒冰山脚下走去,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化为两道朦胧光影。
楚飞心中想着等自己到了家中,老爹知道自己九窍俱通之后,肯定会大加夸赞,而月儿也定会以自己为傲。
心里美美的想着,嘴角自然流露出一抹笑意。
风雪很大,阻隔了视线,十丈之外,几乎不可辨物,正自疾行的楚飞,突然眯起了双眼,盯着前方,脸上流露出一丝异色。
平素不管自己远离村落出来做什么,都极少有人来寻自己,除非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他看着自风雪深处急速奔驰而来的魁梧人影,模糊看到人影背后突起的铁枪,一丝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飞子,雪月出事了!”沃勒蛮急声说道,眉宇间尽是焦急之色。因为急切,他甚至连楚飞身后沉默随行的小青都未看到。
十六年来,楚飞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必会第一时间看到那张明净好看的脸颊,他心中很清楚,自己十六以来每天都能看到的那个身影对自己的是多么的重要。
当他听到蛮叔急切的声音,脸上突然变色,原本隐在嘴角的笑意瞬间无踪,他没有问沃勒蛮雪月出了什么事儿,而是展现出平生急速,向着远处山脚下的那间黑屋沉默冲去。
一道青光,以肉眼难辨之速紧随楚飞而去,瞬间融入风雪之中。沃勒蛮看着楚飞离去的身影,想起孱弱少女在石桌上执着刻画的凄惨画面,重重叹了口气,双眉紧紧锁在了一起。
通红火漆木围成的篱笆院中,围满了朴实善良的沃勒族人,院中,族长沃勒窝双手高举过头,颤颤巍巍的闭目站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在其脚下,一杆手杖落在那里,映衬出老族长年迈的身躯,更显颤抖。
沃勒族人们,全部以族长为榜样,高举双手过顶,面向那间不时有柔软之物划刻硬石之声传出的黑石屋,虔诚念叨着艰深晦涩的语言。
他们心中清楚的知道篱笆院中的一家人对沃勒族的恩赐。
那个中年人不经意间的随意指点,让族中中青年一代战力飙升,在他之前,族中还需时常心忧于食物不足,在他之后,猎物时常囤积过巨,再无饥饿之忧。
那个少女如沃勒冰山上的雪莲一般,沉默明净,族中无论老幼,每当看到她时,便有一股自内心深处生出的安静感觉,他们无法想象,屋中那个状若疯癫、满手鲜血淋漓的少女,要经受怎样的惨变,才会表现出令他们如此震撼担忧的画面。
他们在向上苍祈求,祈求让院中的这一家人重归昔日的平静生活。
然而,他们不知,平静的生活,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黑石屋中,壮硕的妇人看着眼前紧闭双目紧咬嘴唇,如疯癫般在床边黑石桌那光滑晶莹的石面上使劲儿刻画着怪异图案的少女,已微有皱纹的眼角流出两行泪水,早已为人母的她,看着疯癫无助的执着少女,紧紧抱了下身旁的葛趋,揪心的疼自心间弥漫向全身,令她不由更加使劲儿的抱着自己的儿子。
黑石采自地下,是雪原上最坚硬的石头。
少女细嫩的手指,毫无自主意识的在上面狠狠磨画,因用力过巨,刺目的鲜血自指尖流出,流入那副早已成型的怪异石刻的石槽中。
石刻已成,但她依旧未停,似是怕石槽深度不够,怕难以展现出她想表达的那副图画。
她看到了高天上与老爹对峙的那人身上穿着的怪异衣服,也看清了那件怪异衣服袖口处那副怪异图案,她恼恨那道夺去了自己至亲之人性命的人影,素来安静沉默如她,竟有了要将那道人影撕成碎片的冲动!
直觉告诉她,那个怪异的图案很重要,为了以后能按照此图找寻出那人,更怕自己稍后会忘记这图案,故而自昏迷中醒来的她,便执拗的在石桌上刻画,任凭鲜血长流,任凭嘴唇咬破,任凭指尖的连心之痛,全然不顾的疯狂刻画着!
噗~
心力交瘁的雪月再也难以压抑喉间的腥甜,一口鲜血喷出,这口血,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一丝热度。
她依旧想继续加深石桌上的刻痕,然而连最后一丝疯癫的意识也离体而去,她只觉一股奇寒自骨髓深处钻出,瞬间袭遍全身。
寒疾发作!
一声轻响,雪月后仰倒下,彻底昏迷。
楚飞冲开屋门,迎面扑来一片殷红。
微带腥味儿的鲜血不偏不倚,洒在楚飞头上,然后尽数附在他的发丝之间,一滴未落。
楚飞只觉身体突然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仰天后倒的雪月,一时竟忘记了要去扶住这副孱弱无助的身躯,不让她倒下。
震惊、慌乱的神情瞬间爬满他的脸庞,下一刻,自震惊中醒过神来,顾不得向屋内的母子二人打招呼,一步抢了过去,伸出因慌乱而显颤抖的双手小心握住雪月鲜血淋漓的手掌,心疼的看着她唇角残留着的鲜血、以及此刻苍白无比的脸颊,一股沛然真气自丹田出发,经掌心喷薄而出,度入雪月体内。
楚飞转头看了看黑石桌上被雪月用鲜血浇筑出的怪异石刻,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感应着雪月身上复发、且与往常迥异的寒疾,终于神情越来越庄重起来。
他想不通,昔日境界高出自己太多的妹妹,怎么会到如今地步?隐隐的,另一种隐忧自心底升起,好像除了雪月之外,还有什么足以乱其心神的事情发生了,只是一时无法清晰的感受到。
楚飞知道,若按照常理,雪月本身拥有极其深厚的修为,寒疾即便复发,也不该如此严重,他却忽略了,今日之事,有哪一件是按照常理?
雪月不喜欢修炼,虽然她知道自己在此道上极有天赋,但一来有一个神通盖世的老爹,二来修炼有成会对自身隐疾有好处,即便不喜,也终是踏上了修炼之路。
她的修炼天赋,甚至让楚飞汗颜。
雪月修炼的时间很短,不似楚飞那般勤奋,然而却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修为一日千里!
六岁踏入修炼一途,十岁晋升入道境,之后一路通达九窍,更是在十四岁时令归一窍贯通其余八窍,一跃而入潜龙境。
重要的是,她并非如楚飞那般勤修苦练,十天中能有两天修炼已属不易。然而,上天似乎过于钟爱这个安静厌修的少女,以致境界这东西,在她面前,宛若每日切肉煮粥一般,毫无特别之处。
如此速度,将楚天狠狠的震撼了一番,也令楚飞一度慨叹天地不公。
然而,由于隐疾,以及雪月的安静心性,一路破阻提升境界,她却无喜无忧,有老爹和哥哥为她驱除隐疾,她便不觉得自己修炼有什么意义。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过要离开俩人的想法,似乎一家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任谁也分不开。
不曾想今逢巨变,亲眼目睹老爹身死,且尸骨未存,素来单纯的她无法承受这一结果,虽有精深修为在身,依旧没有抗住强烈冲击,以致勾动多年难愈的寒疾,濒临死境。
小青默默出现在屋内,安静呆在一旁,看着石桌上的刺目图案,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