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已经被龙猫霸占了,看到霍恩和雪莱过来,它瞅了一眼就继续迷糊。
雪莱站在露台上十分得兴奋,指着汉斯大街一一给霍恩介绍。从道格拉斯大公爵的府邸往外面走,绿荫林立的汉斯大街,中间穿插着许多大巷,朱门豪户的大气与典雅,很难得的融合在了一起。
“这里是德兰尼吉利伯爵府。”
“那里是苏扎里德家族的香樟林庄园。”
“那里是维纳加河,再过几天,海水涨潮的时候,可壮观了。”
雪莱最后指着远方一处纸醉金迷的尖顶建筑,皱着小鼻子道:“那里是你们男人的天堂。”霍恩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稍微表现出了一点兴趣,道:“那里好像是功勋大道。”
“哇,你好色耶!”雪莱见霍恩在记地方,忙用手挡在霍恩眼前,道:“不许记。”
霍恩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男人的天堂”是指的妓院,呵呵笑道:“这种不干净的地方,怎么会开在贵族聚居的地方?”雪莱哼道:“最不干净的就是贵族啦,穷苦的平民怎么去得起,本来就是为好色无耻的贵族们开的嘛。”
霍恩见雪莱一脸鄙视的样子,心中好奇道:“舅舅他去过吗?”
雪莱见霍恩脑袋与她溱得这么近,两人呼吸可闻,撇过头去,道:“他才不敢呢,不过听说里面有很多女人都弹我爸爸的竖琴曲。”
说到最后的时候,雪莱有点小骄傲。
霍恩随口说道:“舅舅写的曲子,我还没听过呢。”
“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想去?”雪莱狐疑得看着霍恩,又挥了挥小拳头,道:“不许说谎。”
霍恩忙道:“当然不是了,舅舅没去过,你怎么知道那里的女人弹他的曲子?”
雪莱皱着鼻子道:“是老师啦,他这个流氓……”
霍恩一边听着雪莱絮絮叨叨得讲莱茵城的事情,一边抱着竖琴轻哼起了斯卡布罗的民歌:
你是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里的一个人问好,
她曾经是我真心深爱的姑娘……
……
龙猫嫌他们两个聒噪,从露台上跳了下来,转眼就窜得不见了踪影。
霍恩的心不由自主得飘洋过海,雪莱听了有些沉默,道:“你又在想她。”
霍恩悴然而惊,虽然心思确实是这样,但在小表姐面前表现出来,无疑太不解风情,道:“这是十多年前,伊利丹大叔将我妈妈葬入大海时唱的,当时太小听不懂,慢慢长大也就明白了。”
雪莱道:“上次去斯卡布罗,老师还提到过伊利丹,听说,他在圣德里昂。”霍恩心头一震,他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伊利丹的下落,没想到雪莱却无意间告诉了自己!
霍恩打听的都是平民百姓,这种层次的事情自然接触不到,但是白兰度身处莱茵的权力核心,打探出伊利丹的下落却是轻而易举,而且白兰度与伊利丹以往的交情不浅。
霍恩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松,离开莱茵后,他势必要去找伊利丹的,说不得要去一趟圣德里昂,但是小表姐一直忌讳提“走”字,霍恩也就没有提。
“你也是在斯卡布罗认识她的吧?”雪莱突然问道。
女孩子的敏感是糊弄不过去的,霍恩只得老实承认,雪莱沉默了好久,无力得伏在露台上,喃喃道:“我总是留不住你。你是不是拜过小姨的灵龛后就会离开?”
霍恩点点头,道:“表姐,我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你美丽、勇敢、热情、善良……”雪莱捂住耳朵道:“我不要听,那些该死的吟游诗人讲的故事里,美丽善良的女人总是会被抛弃的!”
霍恩无可奈何,看来小表姐也不喜欢“好人卡”。
这时威尔希走了上来,雪莱撞到他的怀里哭道:“爸爸,他要走!”
威尔希看了霍恩一眼,抚着雪莱的头,道:“那你就想办法让他留下来,哭会变丑的,这可不是办法。”雪莱的哭声渐渐转为抽泣,再归于无声,最后蹭蹭得跑下了露台。
威尔希抚着霍恩手里面的竖琴,叹息道:“这琴是你母亲留下来的,可惜,自从她从王宫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
霍恩惊喜道:“真的是我母亲留下来的?”
威尔希呵呵笑道:“是啊,你母亲的琴弹得很好的,是我教她的。想必你是得了她的遗传,不像你舅妈,弹起来像锯床角。”
霍恩将竖琴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我记得,你不仅竖琴弹得好,而且还能写一手好字。”威尔希似乎十分看好霍恩,这位莱茵王城里被广为诟病的废柴、婊子养的不胜将军、一无是处的懦弱男人,拍了拍霍恩的肩膀,然后说:“你很像我,都说侄儿跟舅舅,这话却是不假。”
霍恩不动声色得隔这个舅舅远了一点,跟你一样?还是算了吧……文人就是坏,骂人都不带脏字。
威尔希从露台下面的取出葡萄酒,再取出两枚过于精致的水晶杯,和霍恩小酌,“你想进宫去拜你母亲的灵龛,我也会替你安排。只是,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
霍恩固执得道:“大海女神教我们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一件是相亲相爱,另一件便是孝敬父母。母亲的灵龛我一定要拜的。”
——神说:与人相爱,是孩子在追逐我的足迹;与人为孝,是孩子在找寻我的真义。
大海女神的教义中,将信徒称为“孩子”,相亲相爱,孝敬父母是信徒们最起码的品质。
威尔希点点头,道:“知道你现在有几个妹妹吗?”霍恩愣了一下,道:“不知道,我也没有把她们当我的妹妹。”威尔希道:“十三个。你有十三个妹妹,但是却没有一个弟弟。也就是说,王室到如今都还没有定下继承人。”
阿斯兰这么些年以来,似乎是中了神灵的魔咒一般,生下来的儿子不到一个月就会夭折,最后活下来的无一例外都是女儿,莱茵王国里,那些对王室不满的贵族,私下里甚至恶毒说道,阿斯兰氏只能生出女儿让人糟蹋。
如今的莱茵王国是灭了莱茵同盟里十几个小国家后统一而成的,所以恨阿斯兰王室和道格拉斯的人并不少。
“霍恩,你觉得你父王与外公的关系如何?”威尔希突然问道。
霍恩有些惊讶,道:“舅舅,你直接说吧。”
威尔希道:“当年,你外公从歌特帝国来到莱茵,那时候我才几个月大。哦,对了,我和你妈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当时的莱茵王国,只有现在的很小一部分,但是已经是南方莱茵同盟里最大的王国了,老国王壮志凌云,和你外公联手打下了如今偌大的莱茵王国,你知道其中的故事吗?”
霍恩道:“不太清醒。”
威尔希道:“打下的这些土地,其实很大一部分功劳都不是你外公的,而是苏扎里德家族为首的维纳加贵族体系。在维纳加河流域,有好几个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你外公也是在这几个贵族世阀为主的维纳加贵族体系的帮助下,才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内灭国无数。要知道打仗打的就是钱和粮,光有勇武和智慧是不够的。但是战胜之后,就出现了两个问题。”
霍恩给舅舅添上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一是,苏扎里德家族为首的维纳加贵族体系太过庞大;二是,我们道格拉斯家族权势太重。相比之下,王室阿斯兰氏只徒有一个空壳子。老国王有战功在身,能够镇住两大势力,但是他死的太早了。老国王死的时候,无奈得托孤给我们道格拉斯家族,毕竟我们是猛龙过江,相比于苏扎里德的维纳加贵族体系要弱小许多,这样才能平稳。可惜,你的父王同样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想君主集权。”
霍恩陷入沉思。
“事实上,老国王一直都是偏向于我们道格拉斯家族的,他与你外公是许下鸿愿的结拜兄弟,你父王从小就被老国王提拧到你外公面前,以父叔之礼相待。然而,你父王打骨子里反感这一切,登上王位之后便执意亲征罗兰,一去六年,为自己树立了足够显赫的军功资历,接着,他便想压制住你外公。这才是你母亲苦难的根源。”
霍恩感觉到酒开始变得苦涩。
“在你父王看来,你母亲只不过是你外公安插在他身边的一只眼睛,他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脱你外公的监视,他想君主集权,就必须剃除这只眼睛,所以,借着那件事情,将你的母亲赶了回来。”
霍恩的手有些发抖,十年的恨已经习惯了,深入内心了,他并不想舅舅替阿斯兰解释什么,更不想阿斯兰咸鱼翻身。
“可悲的是,安娜是真的爱着那个男人,她得知阿斯兰喜欢竖琴,便每天缠着我学竖琴,有一段时间手指都练肿了。当你外公提到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偷偷跑到我和你舅妈的屋子里聊了一整夜,最后睡着了梦中还把我们给笑醒了,她笑的时候总是带着童音,永远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威尔希也顾不得像北方贵族那样细细得品,猛得闷了一口酒,道:“你母亲从王宫里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琴了,因为那个男人爱上了权杖,不再喜欢竖琴了。”
霍恩将酒杯放下。
他的习惯是痛苦绝望的时候决不饮酒,只在高兴激跃需要壮胆的时候喝一些。这是他和艾伦定下的约定,不遵守约定的人,要捧着治梅毒或者花柳的药方大喊三声“我有救了”。
这个馊主意是小时候白兰度流氓大叔教他的,当年的霍恩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道是莱茵习俗中极重的处罚,直到长大些才明白,但是那个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也就一笑置之了。
“因为和罗兰的战争,我们道格拉斯家族以及军部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你的父王发现他斗不过我们道格拉斯家族,所以另娶了苏扎里德的孙女,将维纳加贵族体系绑上了他的战车。这就决定了,你不可能得到他的承认,而且苏扎里德的维纳加贵族体系,也不会允许你的出现!”
霍恩道:“权杖的事情与我无关。母亲的灵龛我一定要拜。”
威尔希无奈得摇了摇头,道:“那好吧,我来替你安排。你的身份我不公开,就当是一个普通人来缅怀王妃的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