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极大的院落,门庭极大,两只石狮子也是威风凛凛。门柱上包着红绸带,两边挂着很多大红球,门前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一位迎客的青衣仆人迎上来行礼,看了帖子,便把她们引到侧门处,另一个妈妈接引着往里面而去。
走过层层叠叠的屋宇院落,那位自称姓刘的妈妈一面引路,一面与赵氏说些闲话。
两人互相套问,不一会儿已经熟悉起来。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刘妈妈道,“快到后院了,前头还有人接引,恕老奴怠慢了。”
金氏笑道,“劳动妈妈这许久,我已是深感不安。”区妈妈从袖子里摸出个香囊,递给刘妈妈道,“还请收下,一点心意,不值个什么。”
刘妈妈略推辞一下,便大方收了,她福了一福道,“老奴谢过几位奶奶。”
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去。大约两三分钟,来到一个门口。里面又是一堆婢子,不过穿得更体面。
停在原地,任由刘妈妈上前对其中一个说了几句,那人听了,很快和刘妈妈一道迎了过来。身未至,笑先到。她是个圆脸妇人,笑语连连对金氏道,“正盼着奶奶呢!老奴来迟了,还望奶奶勿要见怪。”说完深深地道个万福,看着赵氏道,“这位奶奶可是面生。”
金氏微笑道,“这是句容陈奶奶,她家姑娘也裹了脚,特意给祖奶奶贺寿来了。”
“奶奶太客气了!”她边起身,边伸手道,“奶奶快些请进!早听说句容县今年出了个举人老爷,才情绝高,不想陈奶奶也是这般容貌出众,老奴今日才晓得,什么叫郎才女貌!奶奶与陈老爷真是天造地设的夫妻!”
若只是恭维自己,赵氏略略听过也就罢了,偏偏这位妈妈话说得好,把伯父也捎上。蕙兰见伯母的眼睛都带出笑来,嘴角微翘。
绕过花园,没多久就来到内院,虽然人群说话的声音极低,很少见放声说笑的,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嗡嗡声似乎在回响。
这位江妈妈带着一行人来到一个院门口,让她们少待片刻。当然江妈妈走之前,依旧得了赏钱,推辞一番然后愉快接过。
江妈妈不一会儿回来了,这回接引的是个丫鬟,身材高挑,约莫十六岁。她穿了一身桃红袄裙,显得亭亭玉立。
江妈妈对金氏解释道,“这位是我家老祖宗身边的钏儿姐姐,最贴心不过的人儿。”
钏儿对着金氏王氏和赵氏行礼道,“奶奶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钏儿不敬之罪。”
客套几句迈步向院内走去,蕙兰突然心慌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见了祖奶奶该说什么呢,真的要与她相认吗,要是她真是呢该怎么办,假如不是呢?
就这么患得患失,蕙兰跟着大家进了屋子,连房屋摆设都没注意看,只一眼便看见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
她已经八十了,精神却很矍铄,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谈笑着。头发纯白,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销金绣花褙子,里面衣服也是广袖,举止气度一派雍容。
她见有人进来,便抬头看着来人。金妈妈也见到了她们,赶紧过来道,“奶奶来了,快请过来。”说完陪着她往老人那边走去,对金家祖奶奶道,“祖母,这便是我与您说的陈家大奶奶,她是特地来给您贺寿的。”
赵氏接过话头道,“老祖宗,晚辈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喜儿双手捧着礼物奉上,赵氏笑着道“晚辈绣的麻姑献寿团扇,粗陋得很,老祖宗可别见笑。”
早有机灵的丫鬟上前接过,把礼物放进里边收档。金家祖奶奶笑道,“奶奶言重了,你我初见便送上如此大礼,教老身好生不安。”
金氏和王氏见过老人几面,自然也上前将礼物送上。老太太看见了赵氏身边的蕙兰,见她打扮年龄,便知道不是丫鬟,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赵氏回道,“这是我家的小侄女,因最近承蒙金妈妈替她张罗裹脚,便也一道来瞻仰老祖宗风采。”
金家祖奶奶笑呵呵道,“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风采,只别吓到孩子就成了。”
蕙兰见老人注意到自己,便上前一步道,“老祖宗,我叫蕙兰,今年四岁。我想给您唱个曲儿,不过是自己编的,曲调不雅,您可别笑话。”
老人大为惊异,这么个小女孩,说话行事竟和大人一样。她欢畅的笑了,“蕙兰既有心,我怎好推却,要不要叫个鼓吹伴奏?”
蕙兰摇了摇头道,“不用的。”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当然是心里想跺脚罢了,蕙兰轻启朱唇唱道,“恭祝您福寿与天齐,庆祝您生辰快乐……”一时间,糯糯的童声回荡在厅中,所有人不由得安静下来。
“恭喜您,恭喜您……”蕙兰边唱着,边注意看老人的表情。老祖宗仍旧笑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周围人已经议论开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
“唱的什么曲儿,好奇怪的调子。”
“她说是自己编的,这是什么唱腔,我竟是从未听过。”
蕙兰站在中间被人品评,心里十分悲愤——亏大了!看这老祖宗的样子,就肯定不是穿越众,不然就算不立马扑过来,也该双眼冒光啊!如今上头的老祖宗只是在客套地笑,自己可真是白当了回猴子了!
不管怎么样,歌还是要唱完的,蕙兰压住心中的懊悔把祝寿歌唱完,对着金家祖奶奶大声道,“恭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她磕得极用劲,心里狠道:叫你来!砰!一个响头。叫你唱!砰!又一个响头。活该!砰!头有些晕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头抢地”吧?蕙兰起身的时候晕晕乎乎地想着。
老祖宗非常感动,她估计没料到蕙兰这么诚心,不但献唱,还这么认真磕头。她笑道,“真是个乖孩子,来,到我这儿来。”
蕙兰虽然眼冒金星,还是不得不听从老人的话,走到她身边。
老祖宗从后面丫鬟那儿拿过一只荷包,塞到蕙兰手里道,“真是个可人儿!以后常过来陪老身说说话,唱唱曲儿,可好?”
蕙兰被迫抓着荷包,心里略微平衡了些,觉得这个精神损失费还算不错,便回道,“只要老祖宗不嫌弃,兰儿定要常来呢。”
这一来一去,后边已是等了很多人,见老祖宗无话了,便有人领着她们到了别的院子。现在算是大事已毕,只等一会儿吃完席走人。
赵氏回头见蕙兰闷闷不乐,便笑道,“怎又变成闷葫芦了,你与伯母说说,刚才唱的是个什么曲儿,谁教你的?”
蕙兰见金氏和王氏也是一脸好奇,压力山大,“无人教我。前些天我脑子里总回响着这种调子,便把它背熟了。正好金家祖奶奶过寿,我便胡乱填了些喜庆词进去,充作寿礼了。”
自从上回蕙兰昏迷引出了那卷留书,家里人之间已经有了共识。那就是,蕙兰这孩子不平凡,说不定还是天女下凡历劫来的。以前还惊异于她早熟啊什么的,现在已经完全见惯不怪了。
赵氏听了这种解释也不怀疑,只笑着道,“调子怪特别的,回家再唱一遍罢,让你大祖母也听听。”
两位伯母在旁,不答应也得答应啊!蕙兰捏着荷包点点头答应了,努力安慰自己,“不算一无所获,不是还有它吗?”
从金家回来,青儿远远见她们,忙迎上前笑道,“奶奶和姐儿回来了,太太她们都在屋里呢。”说完掀开门帘,让众人一一进去。
厅里人不少,坐了两桌,都是一些妇孺。大祖母见她们进来,便含笑望着她们。
金氏走近敛衽一礼道,“娘,我们回来了。”
大祖母笑道,“回来了?坐下喝点汤驱寒,外头挺冷罢?”
王氏答道,“是有些冷了。好在早间母亲想得周全,已是添了衣裳。”
大太太问道,“金家如何,宾客多不多?”
蕙兰想起自己在金家的糗事,忙寻了个缝钻出去,在小孩桌那儿找了个座位。这桌的孩子们虽然不声不响吃着东西,明显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金氏回道,“自是极热闹的。从进门开始,宾客便一直不断。”然后将蕙兰的举动大略说了一遍,继续道,“我见周宅、钱宅都遣了人来道贺,寿幛连绵不绝。”
众人早有听说过金家交游广阔,今天一看果然不差。连城里的官宦人家也来道贺,这份面子已经很大了。
大祖母道,“听说那金家祖奶奶本是奇人,行事做派比起男人也不差分毫,不然也撑不起如此家业。”
那边一个蓝衣裳妇女笑道,“媳妇倒是听过一些传言,说这金家祖奶奶本是婢女出身,只因……”她是丁氏,蕙兰的二伯母。
大祖母不悦地打断她,“我见越哥儿也吃好了,媳妇带他下去吧,别耽误了午睡。”
丁氏猛然醒悟过来,想起这可不是说私房话的地方,她讪讪地起身告退,丫鬟过来带了这桌的越哥儿出去。蕙兰喝着银耳羹,见那小男孩挣扎道,“母亲,我还没吃饱。”蓝衣妇人低声训道,“没吃饱回去再吃!再说七分饱就够了,多吃坏胃,回去也不许吃了。”掀了帘子出去,声音也渐渐听不清。
蕙兰十分同情那个小男孩,无缘无故就当了老妈的出气筒。
蕙兰瞄了瞄文秀,见她只顾埋头喝汤,似乎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她也不再多想了。
赵氏被引到桌边坐下,她笑着道,“适才兰儿唱的那首祝寿歌,大家不妨听听,极有趣的。”
蕙兰无语望天:伯母啊,就算你要缓和气氛,也不用拽上我吧?见所有人都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蕙兰只得起身,走到老人家面前道,“大祖母、祖母,兰儿献丑了。”
再把那首祝寿歌唱了一遍,大祖母笑道,“的确新颖,竟是从未听过。”
亲人们的评价自然婉转得多,纷纷说些“独一无二”、“兰儿聪慧”的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