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因为周华容在伤在身,姚儇与周华容整日呆在小林子家,真如客人一般无所事事。待周华容的伤刚刚痊愈,两人在村子里前后走动,为这小村落的别致韵味惊喜时,便被老村长瞧见了他们的清闲模样。
这天刚过晌午,日头还有些毒辣,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就跑到村口,敲了好一会的梆子,将村民都召集起来,到村长家门前的空地上开会。
“村民大会?”姚儇听小林子如此解释,一时也觉得新奇,问道:“那我与哥哥这外来人,也可去参加这村民大会么?”
“应该可以吧。”小林子也说不准。一旁的林家姐姐却拉了弟弟的衣角,似是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听娘说,老村长让齐家大哥和妹妹一定要去开会哩。今天开的大会,好像就是为了商量你们这事。”
姚儇眉间微微一皱,碍于林家姐弟在场,才又将那一点不痛快压住了,心里想道:这老村长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已经将我们当成客人了,怎么如今又要拿我们开刀?难道说,在这闭塞之地呆久了,人就会变得排外了么?
周华容早看出她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华容的意思是,这里的人心性淳朴,不大会做出加害旁人之事。何况他们在这住了几天,从未生出事端,外人看来,也只是无辜良民,哪里有任人非议的理由?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姚儇虽还有些恼怒,但周华容不给她更多的思索机会,就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让她不由自主地跟在身后,随着其他人一起到了会场。
东篱村的村民大会,主持者乃是于老村长,参与者乃是全体东篱村村民,另有几个得老村长信任的青年,充当协助者的角色,用以维持会场秩序。不过一场小小的村民集会,竟也像模像样,分工明确,各司其责,一点也不混乱。
而大会的开场仍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是宣读东篱村的八大村规。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组织,而有了组织,就必然会有相应的规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于东篱村来说,这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
姚儇来了兴致,站在人群里听那老村长将这八大村规娓娓道来,当听到其中的“有田同耕、有衣同穿、有饭同食”时,不由有些讶异,这不是那个和平教的教义么。她一边疑惑,一边继续听了下去,越听就越觉惊讶:这个东篱村,俨然就是个真正的大同社会。虽然受了环境的局限,这种大同的程度还很浅,但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也很不易了。
“哥,这个东篱村很不简单啊。”姚儇压低了嗓音,身子微微斜靠过去,在周华容耳边悄悄说道。
“恩。”察觉到少女毫不自知的自然接近,周华容眉毛微挑,也十分自然地扮演起兄长的角色:“你且仔细看看,这大会与朝堂议程相较,有什么差别,又有什么相同。”
将这村民大会比之朝堂之会?姚儇若有所思,看着这秩序井然的会场,揣测着周华容方才那话的意思。
惯例的大会开场结束后,大会便正式进入本次的议题了。本次他们要商议的,是村里新来的住客齐家兄妹的处置问题。
老村长话语未完,众人的目光就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姚儇与周华容的身上。姚儇虽然早已习惯了为人所仰视,但这些带着审视的目光,仍是让她有些心里发毛:这些人,该不会真要做出什么害她之事吧……
周华容同她一样,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他观察老村长神情,又不像是对他们有什么恶意。一时也不知是好,只能低声安慰姚儇道:“他们应是没有恶意,最多将我们关起来。”
老村长示意几个协助者,将两人请到众人之前,才说道:“齐小哥,我们东篱村的规矩,方才我已宣读过一遍,你也清楚了吧。在我们村呢,各人都有自己的活,没有一个人是会闲着不干事的。如今齐小哥你身体也好了,总不该还像先前那样……”他咳了一声道:“齐小哥是聪明人,理应明白的。”
周华容确实是聪明人,也确实很快便明白过来。原来这东篱村颇有大同国境之风范,是以才能在被困于闭塞时,依然欣欣向荣,生活安乐平和。而这和平的前提,便是集体劳作,集体分享成果。
姚儇却是郁闷了,这东篱村好生古怪,古往今来的待客之道,都是以礼为先,岂有劳动客人做事的道理?
人群中有村民嚷嚷道:“就算是客人也不能破例,要让他们干活儿,干活儿!”
周华容朝着众人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兄妹既然来到此地,自当入乡随俗,为东篱村作些贡献。”
“好。”老村长点点头,这齐家小哥果然是个识相之人。而周华容既表了态,便等于是齐家兄妹表了态,老村长甚至都没仔细瞧姚儇的反应,就对着一个斯文青年说道:“阿哲,你替齐家兄妹安排些合适的活儿。”
这青年名唤王哲,是村中的文书,也是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当年入境的第一批村民里,有一个满腹经纶的书生,便是王哲的爷爷。王家在东篱村定居后,就代代以教书为职,承担起村子的教育启蒙之事。
王哲翻了翻手中的册子,看了一会后说道:“依我看来,齐家兄妹并未农户人家出身,也许会不惯农事,不如暂时先挑些容易的事来做。”
从姚儇他们刚入村子,这青年就注意到了他们身上隐约露出的不凡气质,对周华容更是抱有几分好感,是以一番话说得虽有理,但也是暗暗替他们减轻了负担。
王哲的话并没有错处,不少村民也点头同意。见大家都没意见,他便挑了放羊吃草的轻松活儿给这“齐家兄妹”。周华容并未错过这青年眼底的善意,回以感激一笑,倒弄得青年有些羞腼了。
也就是说,她姚儇,皇朝的长公主,他周华容,周家大公子、皇朝曾经的重臣,他们两个这样的身份,居然要去山里放羊了?!
直到大会散场,姚儇还沉浸在震惊的余韵之中,无知无觉地任由周华容牵着,慢慢领回了小林子家。
“我觉得我在做梦,堂堂一朝公主,又怎么可能去放羊?”姚儇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喃喃说道。自从同床而眠之后,她在周华容面前就渐渐没了正形,反正是要一直演戏的,索性演得更像些又何妨?
周华容很喜欢看她少女气十足的神态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乌发,笑道:“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事,哪一个不是大灾大难,最后也都平安度过了,怎么还会怕这种琐屑小事?”
姚儇将头埋在枕头里,恹恹地闷声道:“不是你这样的道理。若是以后被人知道了,我姚儇竟然去放羊,实在太有失身份,引人笑柄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变,简直低不可闻:“以后……还会有以后么……”
饶是她心志坚韧,在听了老村长关于“入境之门”的秘密之后,也不复乐观了。就算找到了入境之门所在的位置,没有触动机关的法子,便永远无法出去了。
而她如今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哪怕一年半载的时日耗费。今宵有酒今宵醉,她到底是该及时行乐,还是该心存希望,耐心等待转机呢?
姚儇蓦地坐起身来,侧着脸沉思不已。
自诩无所不能的皇朝长公主姚儇,胸中那颗坚定不移的心,罕见地摇摆不定起来。而她正在自怜自艾,还没来得及彷徨一番,就感到有人轻轻扳过她的脸,温柔地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