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正在客栈的客房里休息,夜半人静,她心中却不安宁,坐在昏黄的灯下,有些发怔。
一般人都是三岁开蒙,再早些的事并不记得,她却因为天生过目不忘,将那些幼年之事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母亲仿佛长年患病,久不见人,就连自己的女儿也很少见面。在沈言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住在一间充满浓重熏香味道的卧室里,永远卧病在床,不见天日。
母亲果然是短命之人。在她还不满三岁的那一年,母亲病情加重,奄奄一息。临终前,父亲紧紧握住母亲那瘦弱得可怕的手,将她的小手放在母亲的手上,让她认真聆听来自母亲的最后遗愿:“阿言,乖乖听你娘的嘱咐,知道吗?”
“恩。”小小的沈言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看着病榻上美貌不再的女人,软软地说道:“阿言会把娘的话都牢牢记住。”
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女人病入膏肓的面上突然露出几分明亮神采来,那苍白面容也变得美丽起来,她仔细看着自己这不常亲近的女儿,见小女孩儿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欣慰地笑起来:“我的女儿真是好乖。”她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眼中沁出泪水:“可惜我这做娘亲的作了孽,还要自己的女儿来偿还……”
“阿晴!”沈之璧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轻轻抚了抚妻子的脸庞,俊雅面容上满是沈言看不懂的悲戚:“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让我们的女儿,来背负这种罪孽的。”
母亲很快便去世了,那时父亲虽是地方大员,却整日进京,忙于朝政之事,沈家的势力逐渐大了起来。后来,沈言常常为噩梦所扰,受天赋的影响,那些噩梦的细节她一刻无法忘怀,大病一场之后,沈之璧就将她送去了云水庵。
就在安宁祥和的尼姑庵中,在沈言无知无觉的念经声中,沈家一夕之间满门抄斩,昔日的荣华,只剩下了一栋空宅。
而母亲临终前所说的“罪孽”,她偶尔还会梦到些许零碎的片段,却都不成章法。这未明的罪孽,仿佛一件悬而未决的心事,永远地挂在了她的心上。
暗夜里传来的敲门声异常诡异,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警觉起来,轻声道:“谁在外面?”
外面那人似乎是沉默了片刻,说道:“沈姑娘,我想见你一面。”
沈言听出来人的身份,有些意外地开了门,将那人请进室内:“公主殿下,请进。”
姚儇来这客栈找沈言,并未惊动自己的下属,而是独自驾马而来。此时面色极是疲惫,身上也俱是夜雾所留下的冰凉湿气。沈言一见她这模样,也顾不上身份之别,将人领到床边坐下,又拿了干净的软布替少女擦拭面上的尘土和汗珠。
姚儇勉强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就任由沈言动作,静静地坐在那处,神色不似平日里的那般强势,显出几分乖巧,沈言心中立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面前这乖乖任她擦脸的少女,真的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殿下这是一个人出来的?如今情势复杂,殿下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姚儇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意地朝着沈言笑了笑:“实在是事出紧急,不得不贸然打扰,真是对不住。”
那件通州旧事,沈言尚不知晓,正暗自揣测这皇家公主的来意,姚儇却开门见山,将那件事说了出来。虽然是事关自己身世与命运的重要秘密,她的语气却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的额外情绪,仿佛讲述的是他人之事。尽管如此,细心的沈言还是看到了她眼下的血丝,那里留存着曾经的哭泣痕迹。
“也即是说,沈言,你可能是我的姐姐啊。”姚儇一番话说完,突然伸手握住了沈言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身边并肩坐下,“早说过我们有缘,不是么,姐姐。”
沈言被这诡异的故事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轻轻转过头去看身边人的侧脸,那温和的轮廓中,充满了一股脆弱的高傲,让人不忍目睹。
她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悄悄握住那人冰凉的指尖,柔声道:“无论你是否是我的妹妹,你都是皇朝的长公主,这个地位是没有人能够撼动的。”
“可我……并不屑于去做一个冒牌的公主。这么多年的努力,现在都没了意义,像个笑话一般。”少女垂着头,闷声说道。
沈言笑了笑,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这个清贵高傲的少女,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并不像是沈家的人。若非要说她并非皇家血统,而是沈家的女儿,就连沈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正的沈家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印记。据说我父亲的印记是在后背,我的小姑姑虽名义上是养女,但因为是祖父的私生女,也有这样一个印记。”
她放开少女冰冷的手指,伸手解开衣领,露出白皙的肌肤来。虽然对方是个女孩子,她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低说道:“你来看,这就是我的印记。”
那印记生在锁骨下方,靠近胸口的地方,姚儇的目光落在上面,怔怔地看了一会,直看得沈言面露羞涩,才回过神来,说道:“这印记好漂亮,好像蝴蝶的双翼一般。”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一摸。
沈言轻轻拂开她那只意欲调戏的手,将衣裳重新穿好,才嗔怪道:“一个小姑娘,还这般不知轻重,动手动脚的,像个什么样子。”
姚儇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神采,笑吟吟地说道:“都是姐姐这印记实在罕见,太过魅人,竟然将我也诱惑了去。”
她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已明白了沈言的意思。如果她是沈之璧的女儿,身上一定也会有这形如蝶翼的印记,但姚儇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类似印记的痕迹。也便是说,姚儇并不是沈家的人。
这样的理由,暂时宽慰了姚儇之心。她心中对沈言满含感激之情:“今日之事,姚儇永不会忘却,他日姐姐若有什么难处,我自当尽力助之。”
姚儇临走之时,沈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说道:“其实我一直也有一事不明,不知与通州这案子是否有关系。我的母亲她,并非沈家对外所说,是一个江南富商的女儿。我也是偶然得知,我娘本姓萧,名唤以晴。”
“萧以晴?”姚儇慢慢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面色再度沉重了起来。
世间怎会有这样离奇的巧合?萧以晴,正是已逝的萧皇后未出阁前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