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羡见自己这堂妹面上一副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知道她这自大的脾气又发作,免不了絮絮叨叨提醒几句。万一这金枝玉叶的少女在这荒北之城出了事,到时,他就是十条命,也不够他那皇帝叔叔泄愤的。不说圣上,就凭着自家老爹与萧皇后的昔年交情,以及那点不为人知的对萧皇后的单方面仰慕心思,也足够让他死无全尸了。
上次姚儇遇刺那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简直差点被吓死。也幸好谣言及时而止,否则的话,他那壮年英武的老爹神威王爷,冲动之下可就要立即领兵上京,去向昭明帝讨个说法了。
萧皇后当年曾向神威王爷求过一诺,请他照护自己的女儿,这些年姚儇在宫中的艰难,神威王爷无法干涉内政,又身在北方,只能作罢,本已觉得对这少女十分亏欠。如今若是让萧皇后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宫外,那便是让他一生都无法心安,死后亦无法面对萧皇后了。
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姚羡在京都皇子学苑读书时,第一眼见到这平易可亲的少女,便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来,而待相处日久,少女那深沉心机与叛逆本色渐渐流露出来时,他竟只有好感愈增,而无一丝反感。皇族子孙之中,姚羡算不上聪明,从小也是习武多过学文,在北方长大的他,并未见过如姚儇这般体弱却强势的女孩子,惊奇过后,便是深深的欣赏。
“儇妹妹,你可不要小瞧这和平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这么多教众,这掌教之人绝对非寻常之辈。我看哪,八成是那种会邪门妖道的术士,专业蛊惑人心,说不定这什么和平教就是个幌子,暗地里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姚羡这厢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简直越说越离奇。而姚儇一点也不领情,只觉得耳边极吵,但那天生的皇室教养,又让她不愿打断姚羡,毕竟他也是她的堂兄。
姚羡一番话说完,发现少女一手托腮,闭着双目,靠着那桌子似乎是睡着了。不由心中大窘,再去看周华容,倒还是神清气爽,只是眼神微敛,目有沉思,应是也未听他言语。
“算了,多说无益,”姚羡有些哀怨地瞥了那闭目养神的少女一眼,“你虽嫌弃我太谨慎,但这通州水深得很,我此番向父王借了一千精兵,有这一千精兵护驾,总归不会出什么篓子。”
姚羡办事一向牢靠,总不会让自己陷于危险之境,这点姚儇是颇为欣赏的。她慢慢睁开眼,心情好了许多,笑道:“大伯父一向将他那精锐部下当作宝贝般护着,也难为你竟能借到这么多。”
姚羡心道,一听我说是要来通州护你安全,父王答应得很是爽快,平日对我的那些刁难一分也不见,真真是厚此薄彼。
他当然没将这话说出来,面上满是真诚与关切,又向姚儇凑近些:“儇妹妹是我什么人,就算是为了妹妹赴汤蹈火,哥哥我也在所不惜。”
姚羡生性风流,相貌又长得不错,平日里对着旁的姑娘说些贴心情话,总能得到反应。姚儇喜欢容止浩然的男子,最不吃他这一套,只觉得堂兄这副模样颇有些喜感,不由暗暗一笑,心道,姚羡啊姚羡,我看啊,你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待在皇家,倒适合去做个土财主。
既有精兵压阵,姚儇心中定下,便想在这通州速战速决,毕竟后面还有萧氏的试炼之事未竟,她总不能安稳。
姚儇一行人离开之际,姚羡朝着姚儇眨眨眼,热情地说道:“那我便在此处呆上数日,静候妹妹召唤了。”
姚儇轻轻颔首:“有劳堂兄。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姚羡一愣,少女已经向楼下走去。他面上浮起一丝苦笑:这个姚儇,我与她是什么关系,也要算得这么清楚么!
既已见过敬毅世子姚羡,就该去见一见这通州的地方官了。
通州县令张兆明,三年前由京都外放通州,任上兢兢业业,虽然无功无过,在这民风彪悍的北方已算是不错,因此历年政绩考核列为中等之上,只待任期一满,便可调任省中,前途可观。
姚儇早在半路上已经将这人的身家背景查了个清楚,这张兆明乃是京都人士,通州偏远而环境艰苦,是以一家老小都还留在京都。而这人无论为人还是行事,都很低调普通,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政治抱负,一心只想赶紧调回京都,对其他事都不怎么关心。
无功无过?姚儇心内冷笑一声,若是一般的州县如此,还可以说官员庸碌无为,而这通州向来不是平和之地,如今却能处处平静一片……若说这位县令没有一点非凡的整治本事,她可是不信。
“通州县令张兆明参见公主殿下,下官未能及时接驾,请殿下恕罪。”
通州县衙之中,姚儇正坐在上首喝茶,目光略略扫过那匆忙赶来的官员,淡淡道:“起来罢。本宫此次来通州,是要查一桩旧案,大约十年前的谭家庄一案,你可知晓?”
张兆明面上有些疑惑,想了一想,说道:“下官在此地任职三年,并不曾听说过此案。”他边回话边打量这长公主的脸色,继续道:“殿下既然说是十年前的案件,凡是已经结案的旧案,案件卷宗应还是在的,下官这就找来给殿下过目。”
姚儇轻轻颔首,道:“那便有劳张大人了。”
眼见那张兆明领命而去,姚儇放下茶碗,看向一旁姿态端方的周华容,忽的露齿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其林,你对谭家庄的案子,可有什么看法?”
周华容和一般人不同之处,正在于从不惺惺作态,言语直接。他随姚儇来此,自然是担负了辅助的义务,而他看过那案件始末,确实有不少疑点,此刻既然姚儇问起,便照直说道:“其林以为,谭家庄之案疑点甚多,想要重查,应是不难。”
“哦?你能这样说,我也便放心了。”姚儇笑容愈深,但看在周华容眼中,却只觉脊背发凉,不知这位殿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姚儇却是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父皇为何要让我来这通州,又为何让其林你与我同行。”
周华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忐忑:难道这殿下竟然知道了暗王的秘密?!
他悄悄观察少女神情,见后者并无异常,才知是自己多心,不由松了口气,淡淡道:“陛下此举,想来也是为了考量殿下,而其林的使命,便是保护殿下安危。”
他话中所指,姚儇心知肚明:她这般肆意妄为的性子,多少要靠周华容的压制,才不致太过极端,罔顾自己的性命。
“其林所言甚是。”她不再多谈,两人各自沉思起来。
不一会儿,那张兆明去而复返,姚儇便知是寻到了卷宗,不由颇有兴味地看了周华容一眼:“其林,既然你已胸有成竹,我便将这查案之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