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在云轻舞闺房中只呆了一个时辰不到,他前脚刚走,云轻舞就走到墙边,掀起那副翠竹沧海图,手上一动,打开机关。
有人从暗室走出,云轻舞低声唤了句“主子”,就侍立一旁。
那人举止沉稳,步伐轻缓,慢慢坐下来之后,就只沉默喝茶,不发一语。
沉默的气氛让人心生胆怯,有时不必开口,反而更给旁人施加压力。
主子这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轻舞心中一颤,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小云此次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她见那人迟迟没有回应,心下更忐忑难安。眼前之人虽比自己小上五、六岁,她却一直对他心怀敬畏,只因为这传闻中的老成皇子,心思确实让人捉摸不定,有些手段,比之长公主姚儇,更要厉害三分。
“办事不力的是段临风,你慌什么?”
即使是坐在这充满风尘味道的花魁闺房中,姚晟依然维持着皇宫中的举止仪态,端坐如同君王,面容肃穆,一丝轻松戏谑都看不到。
“晟儿,你又这样正经,这脸绷得都要吓坏我的乖徒儿了!”
此时周围俱是姚晟的属下,部署严密,连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房间里。却有一人自自然然地推门而入,那一面珠帘蓦地发出了清脆之音,甚是悦耳。
“柏姨,你又说笑了,我方才不过是走神而已。”
姚晟神色缓和,看着女子大喇喇坐在了自己身边,抬手将面前那盘点心推了过去:“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柏栩栩并不与他客气,悠然地享用起那点心,面上笑容明朗:“好孩子,亏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姚晟微微一笑:“柏姨肯舍了自由留在京都,我与母亲都十分感激。”
江湖传言虚虚实实,十分里能有一分为真,也就算不错了。
毒仙子柏栩栩喜欢研究毒药是真,喜欢拿人做试验试毒也不假。但那试毒的,都是十洲监牢里的死囚。身为十洲的主母,柏栩栩本该担起主母的职责,作为一个天性追求自由逍遥的性情中人,她早就熬不住这身份的沉重束缚。就在老岛主去世后,爱人既已不在人世,她干脆抛下一堆烂摊子给自家的一对儿女,独自一人来到了皇朝大陆。
那一对儿女,兄长名为楚澜,小小年纪就做了十洲之主,也算是托了这不靠谱娘亲的福,岛主之位坐稳当之后,就立刻派人到处寻找柏栩栩。
而那妹妹名唤楚桑,整天对着浩如烟海的藏书,沉浸于书册的世界之中,对自己母亲的失踪也不怎么伤心。楚桑的心思都放在自己那些藏书上了,反而不像自己哥哥那样生气。
柏栩栩从十洲来到皇朝大陆之后,辗转各地,任性妄为,最初也算十分快活。她流连京都之时,惬意自由的好日子却是快到了头。行踪不慎被楚澜派来的人发现后,柏栩栩不愿回十洲受各种管制,就四处躲避。逃了几天,柏栩栩又累又烦心,慌不择路之中跳进了李家的院墙,就此结识了当时还未出阁的李家小姐李衾。
后来,李衾入宫为妃,柏栩栩看她在宫中孤独,就留下来陪伴左右。没想到,这一停留后,数十载春秋岁月转眼而过,当年软软小小的长皇子姚晟,也已长成了少年模样。
柏栩栩是来替孔真求情的,姚晟对这人印象稀疏,还是柏栩栩提示几句才想了起来。
几年前,姚晟想借助江湖中人的力量为己所有,几番筹划之下,就有了飞雪楼这个组织。姚晟创立飞雪楼时,万事俱备,唯独缺少一件足以震慑人心的江湖至宝,来吸引那些武功高强之人。毕竟对那些江湖人士来说,朝堂、皇权与他们毫无干系,武林秘籍却不同,那是得之便可称霸武林的宝贝。武林霸主之位,江湖中人但凡有几分实力,都不免有所觊觎。
那时姚晟正巧查到一点沈家之事,想起那些被收藏的武功秘籍,就随便挑了个少年去沈宅探探虚实。没想到那叫孔真的少年竟从此一去不回,飞雪楼楼主,亦是姚晟亲卫的明伦,认为孔真已经背叛了飞雪楼,就将他除了名。
一年之后,少年忽然回到飞雪楼,身上还带着武林至宝孤兰谱。此时飞雪楼已颇有势力,不再需要什么秘籍,明伦就骗他说孤兰谱练法诡异,要他自己先试着练一练功,结果孔真用失去俊朗容貌的代价,换回了一身古怪武功。
练成孤兰谱之后,孔真一点也没有称霸武林的念头,整个人也消沉起来。虽然他如今武功高强,除了偶尔替飞雪楼做些事,竟毫无生气,又惹出了璧山寺之事。
“还他自由不难,但我要他替我完成三件事,证明他有离开飞雪楼、在外自立的能力。”
柏栩栩很清楚,姚晟不会白白养着一个闲人这么久,这样的承诺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她笑吟吟拉着姚晟又聊了一会闲话,就心满意得地离开了。
柏栩栩走后,室内气氛微微一变,杵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云轻舞,忽然又紧张起来。
姚晟抬起头来。
少年尚未长开的青涩面孔上,一双狭长的眼与李丹青颇为相似,十分漂亮。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低哑嗓音,在静谧的房中响起:“我今日这衣裳,好看么?”
云轻舞不知道这问话何意,花魁天生却有逢迎的本事,于是点点头道:“主子这一身,十分雅致。”她倒也没说假话。少年那嫩白的肌肤,在那剪裁精致的一片碧色之中,让人想起了莲叶间的白芙蓉,确实好看。
少年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皇姐说过,我穿这碧色尤为好看,我向来很听她的话。”
云轻舞轻轻打了个寒噤,少年古板的神情仿佛铸成的铜铁一般,纹丝不动,明明年轻俊秀,却让人不敢亲近。
“听段临风说,是你伤了皇姐。”少年慢慢探身过去,毫无感情的眼眸注视着她:“我就知道,那个情痴说不定会着了皇姐的道,不忍心下手,所以让你跟他一起去。”
“你挑断了皇姐的各处筋脉,让她成了废人,这法子不错。大表哥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恨你入骨。大表哥掩饰地太好,就连我这自家人,也是刚刚才知道,他对皇姐的爱慕已经这么重了。”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云轻舞慌了起来,俯身就要跪下去。
云轻舞的软肋不是别的,正是李丹青。为了能呆在李丹青的身边,这女子已经使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了。若是此事真的被李丹青知道,她这一辈子都不要指望能与李丹青有什么关联了。小李公子在情字上的狠,别人不知,她云轻舞却是知道的。
少年伸手拦住女子下跪的动作,淡淡说道:“人是我让你伤的,你慌什么。大表哥就算想追究,也查不到你的头上。”
云轻舞这才松了口气,笑道:“主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吓人了?”
少年微微一笑:“皇姐才是最会唬人的,我小时常被她吓哭呢。”
云轻舞跟随姚晟几年,很少看到他的笑容。
皇长子姚晟天生老成,波澜不惊的脸庞,永远抿住的嘴角,无不散发着早熟的气息。这么一个严肃古板的人,只有在谈及自己的皇姐时,才会偶尔露出真切的笑容。
“乖徒儿,你可要小心哪!”
柏栩栩临走前的那句提醒犹言在耳,云轻舞突然困惑起来: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主子与长公主确实是对立的敌人没错,天家无情,不然也不会派她去维京行刺杀之事。皇家人喜怒难测,我只要认清了敌友形势,就不会出错。她这般自我强调一番,也就放下心来,再不去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