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维京到兰陵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匹罕见的汗血宝马。驾马之人头戴斗笠,斗笠下一双透着狠厉之气的眼眸,配上那张憨厚平稳的面目,显得十分怪异。
那人一边狠狠扬鞭策马,心中急如火焚六腑,飞快向兰陵赶去。
如果这次主子真的救不回来,他秦非白便是自尽也难赎其罪!
恐怕不止是他,衣衣、周华容,还有今次暗中护卫的四人、富贵客栈的人……只要稍有牵连的人,都要为皇朝的长公主殉葬!
兰陵殷灵,兰陵殷灵……
只盼兰陵的那位神医,真的如衣衣所说能起死回生,有回春妙手,否则一切都将无可挽回了。
***
维京
不过是一夜之间,竟似已天翻地覆!
富贵客栈已关门歇业,整个客栈的人都在忙于准备干布和热水,他们内心里潜藏着深深的恐惧,唯有借忙碌之手暂忘。
皇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竟就在这铁桶般的客栈遇刺!
姚儇浑身沾染血色,面如白纸,无知无觉地昏迷在床上。秦衣衣初见主子这般模样,几乎要昏厥过去,眼泪哗哗而下,一时根本忍不住。她擦了眼泪,咬紧牙关,强撑出浑身的镇定,去看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不过略诊断一二,她就知自己的主子已经筋脉尽断,形如废人。
竟是这般残忍的手法,她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姚儇是如何承受这种疼痛的,切断全身筋脉,乃是锥心之痛。
秦衣衣面色严肃,额间已有薄汗。她医术可称精湛,面对这般情况,也只能施针封穴,为自己的主子减轻疼痛。大批的药材已经秘密地由京都运来,此事事关重大,是连宫中御医也万万不能请的。眼下之计,唯有等那位兰陵的神医殷灵前来救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周华容在一旁站着,清俊面容憔悴不堪,直挺的脊背却丝毫不动。秦衣衣施针完毕,拿帕子细心为主子擦拭血迹,没擦几下,帕子已经染红了。旁边一张干净的帕子及时地递过来,秦衣衣一愣,周华容面色惨白着,低声道:“换了这个吧。”
秦衣衣顺势换了手里的脏帕子,直这般替换了几回,床上的人才褪去满身血色,露出了原本的清秀模样。
“周大人,”秦衣衣一直忙于为主子治伤,此时才得以询问实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姚儇命秦衣衣和几个暗卫暂且回避,说要与周华容“好好”地谈一谈,不想外人打扰。当时秦衣衣就觉得奇怪,但自己主子做事一向不循常理,也不便多嘴探问,只让福大宝注意防范,以免出了意外,一干暗卫则守在姚儇房外稍远处,小心候命。
直等了近两个时辰,周华容还未出来,秦衣衣心里忽然一慌:
按照主子的习惯,至多小半个时辰就该放人了,怎会如此之久?就算当年处理晟皇子的案子,事态如那样复杂的,主子与京都侍卫长的密谈,也不过费了一个时辰。
姚儇做事说话的效率之高,诸暗卫自然也是清楚的,暗卫府的师傅甚至用“雷厉风行”来形容这个极其年轻的主子。
各方的不安一旦涌出,便都有了打算,暗卫有所动作之时,秦衣衣也走近了那扇房门……
千钧一发。
便在那时,房门忽然打开了。
一向清雅的周华容形容狼狈,天青色的衣衫点点暗红。他怀中抱着一个昏迷的少女,面如冷雪,步履艰难地走了出来。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骇住了。周华容似是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盖在少女身上的披风滑落下来,那具被血染红的身躯露了出来。
***
“刺客,是兵部尚书段临风。”
周华容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愤恨,也不是哀伤,语气有些冰冷,当说到那人的名字时,语调不自然地暗了下去。
秦衣衣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听到段临风的名字,她心里一直紧紧绷住的那根弦一下断了。
段临风?怎么会是他?!
秦衣衣转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之人,目光竟有些怜悯。
姚儇一直嘲笑她的少女情怀,作出一副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致的模样,强势老成。她却知道,自己这位不屑谈情的主子,一年前曾与一人有过感情纠缠,甚至互相许过白首之约,但最后却无疾而终。这段情事极其隐秘,知情人甚少,且都讳莫如深,她虽贴身服侍姚儇,但姚儇若想向她隐瞒一些事情,她永远都不可能知晓。
但有时人的心思浓烈到了绝处,根本做不到处处掩饰,情爱与仇恨都是如此。
那是数月前的事了。
大皇子前来太清苑,破例带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同行。秦衣衣端了茶水过去,甫一进去,就听到大皇子难得兴致高昂,言语间似在夸那男子如何有将才之姿,如何在边关立下功劳,而姚儇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地沉默在旁,脸色竟有些发青。待大皇子一行人走后,姚儇突然大发脾气,那怒意真切,却不知何故。
那一晚,整个太清苑的人都战战兢兢,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姚儇一向是最懒得亲自管教奴才的,那晚却倚在软榻上,眼中带了煞气,将一众奴才审讯一番,随即命人将那个做了锦妃眼线的宫女拉到外间,当场杖毙而亡。
秦衣衣心内震惊。姚儇对于宫里几个份位较高的嫔妃,面上向来是做足文章的,便是那几个被送来的宫女太监,也照收不误,并不怕那些人能闹出什么风浪。这次却直接将锦妃的人杖毙了,与往日行事截然不同,唯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触及了姚儇的逆鳞。
皇朝长公主虽非锱铢必较,却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绝不肯欠人分毫,更不会任人欺侮,暗自吃亏。但秦衣衣想来想去,也猜不到此事的原委。姚儇问话时极有技巧,虽一众奴才都在当场看着听着,却没人能听出个所以然来。她定是早已着人查清,不过为了杀鸡儆猴,才有了那一出当庭审讯。
便是惩处了那宫女,姚儇仍是神情阴晦,她遣退众人,只留下秦衣衣陪侍,那脆弱面目才终于显露出来,整个人都仿佛失去魂魄,双手捂了脸,颓然落泪。
许久,姚儇哑着嗓子笑了一声,喃喃道:“不知爱恨,全无真心,我若没心,怎会假装蠢笨,入他的圈套……临风,你说我狠心,狠心的到底是谁!”
说着猛地扬起右手,在自己面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主子!”
秦衣衣几乎被这变故吓住,看少女面孔泛红,显是那一巴掌打得狠了,红印深深,很快便有些发肿,立时想上前查看伤势。
姚儇仿佛刚从某一个混沌的梦魇里苏醒过来,眼神虽然沉重依旧,却已清明了很多。她朝秦衣衣摆摆手,失意她并无大碍:“衣衣,让我一个人呆会。”
秦衣衣脑中思绪万千,静静退了出来。
在秦衣衣的心目中,自家主子外柔内刚,表面上懒散无害,心性却极为坚韧,她跟在姚儇身边也算久了,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姚儇这般脆弱的模样。当年姚儇险些中毒丧命之时,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宫中大大小小的暗算,到了姚儇那,全都化作了轻描淡写。
这样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少女,难道也会为了他人而消沉至此?那个叫“临风”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左右皇朝长公主的喜怒?
自此就对这个叫“临风”的人留了心思,只不知那人到底是何样身份。
过了几天,秦衣衣听穆青说,朝中有个官员投到了大皇子那边,便随口问了一句。
穆青说道:“那人叫段临风,是个年轻将领,昔年在军中时便极有威信,一年前领旨回朝时已升任云麾将军。回到京都后,这个段临风竟不似一般的武将有勇无谋,在朝堂上更是偶现锋芒,圣上欣赏他的才干,近日又将他晋了兵部尚书。”
穆青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微妙地提醒道:“你在主子面前莫要提到他的名字,主子忌讳……这人。”
她心中一下透亮,明白了所有原委。
秦衣衣怔仲之状,尽数落入旁人眼中。
“秦姑娘,”周华容俯身过来,那双正直的眼眸染上阴晦之气:“殿下与段临风,他们……是否曾是旧识?”
“你既已猜到,何必再问。”
秦衣衣淡淡说道。
周华容目色沉重,终是长叹一声:“那么昨夜之事,就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