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族旁支甚多,李阁老这一支算是嫡系子孙,本该多开枝散叶,但李阁老为人古板正经,身在诱惑众多的官场,大半辈子只娶了一妻一妾。而到最后,也唯有那早逝的正妻为其生了两子一女,一女即是锦妃李衾,两子即是李丹青与李淳风两个的父亲。
而到李丹青这一辈,情况并没好很多。李丹青的父母双双早逝,长子一脉只剩了长孙,而李淳风的父亲李竟冉不好文墨偏好武,在兄长于边城病逝后,也主动请缨去了边地做守城之将。
这些年下来,李竟冉回京都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甚至还把李淳风也弄到边地去参军打仗。而李淳风那于边地出生的亲妹妹李若然,如今也已长到十二、三岁,却连京都都尚未回过。听说李若然的性情也不像京都闺秀般斯斯文文,善骑射刀剑,武艺高强,浑身散发着北方姑娘的豪爽之气。
这些年,李阁老日夜焦虑难安。整日里除了担心着远离在外的次子,又想念尚未谋面的乖孙女,在京都中要为锦妃谋划,又要为李丹青那不肖孙儿惹下的诸事头疼,只有一个李淳风性子耿直,为人正派低调,不必他去操心。但李淳风与李丹青,这两个堂兄弟的关系甚好,李阁老有时又怕李丹青将李淳风也带坏了去。
唉,真是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国事家事。这天,李阁老顶着茫茫一头白发,恭恭敬敬地又进宫面圣去了。
听说是当今圣上听闻李阁老年事已高,膝下却无子侍奉,遂对这位侍奉两朝的老臣关心起来。圣上得知李阁老虽有两个还未到而立的孙子陪着,但孙子毕竟不比亲儿,终究不那么妥帖,于是起了心思,要将李家次子、怀化大将军李竟冉召回京都。这事情估计锦妃也是吹了些许枕边风的,但不管如何,李阁老毕竟是乐于见到这种局面的,这几日连连进宫,为的也正是这件事。
而趁着李阁老进宫面圣无暇顾及家中之事,李丹青再接再厉,拉着堂弟李淳风去了璧山寺。
李氏兄弟已在璧山寺守了三日,除了若干只觅食的野猫,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李丹青有些沉不住气,他心里早有点疑问:“阿风,那人死因,仵作是如何说的?”
“头部遭重击而死,除此,再无其他伤处。”
“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丹青喃喃道,他自小在徐昕身边耳濡目染,对案件有些特别的敏感,“你那朋友,莫不是瞒了你什么?”
“他只说这案子棘手,实在难查。”
“你也真是,明知我进不去刑部,也不把案卷偷录一份出来。”
李丹青这少年名捕的名号,只是个虚的,既不在刑部挂名,也不必天天到京都衙门报到。
倒不是他自己不愿,他自小被京都名捕徐昕收为关门弟子,一身武功尽是徐昕所授,也帮着师父抓过不少棘手的犯人。徐昕年纪愈老,也曾动过让他继承衣钵的念头,却碍于他李家长孙的身份而作罢。
皇朝开明,捕快一职的地位比起历朝都高了许多,早已不属“贱业“之列,但即使做到京都总捕头的位子,也不过是从五品。李阁老自然不肯让自己的孙子入捕快这一行,李丹青虽还不肯入朝为官,才华却是不缺的,他还指着长孙有朝一日能封侯拜相,光耀李家门楣呢。
而李淳风半年前从边疆回京,被封了个正五品的武德将军,可以自由出入刑部衙门。璧山寺的案子,是刑部主事刘景溪托付他查的,他二人在军中曾有些交情,刘景溪那天向他诉苦,说接了个难办的案子,他想起堂兄的破案本事,就应承了下来。
案上的烛火燃尽而熄,再看外头,天已大亮。
李丹青打了个哈欠:“走吧,我可困死了,回府睡觉去!”
“我看过了,那案卷上是空的。”
李淳风忽然说道。
李丹青怔住。刑部案卷一向内容齐全,即使是拖了十几年的悬案,也记录得极为详细,除了……与皇家有关的案子。也难怪那位主事那般为难了。
不对……他心里一沉,历来涉及皇家的案子,刑部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连案卷也不敢留的,区区一个主事,却有这么大的胆子查案,岂不太奇怪了。
“我说,那个刘大人真的是你朋友?确定不是仇人?”
李淳风瞪他一眼:“刘兄为人磊落,怎会害我?”
“亏你在军营里混了几年,”李丹青不屑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入了官场,都会变的。”
李淳风沉默一会,说道:“我知道你厌恶官场,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变。”
“你是想说那个周华容么?不过是迂腐不化,”李丹青语气里带了淡淡的轻蔑:“你且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下场!”
被贬三年还不得回京,官场上的前途等于是断了。周华容当年如何风光,十八岁即以榜首之姿入皇子学苑做教授,二十岁上便做了本朝最年轻的吏部侍郎。只为了几句铮言,不惜被远远地发配到晋地,这样的人,不是迂腐是什么。
李淳风想起边疆的恶劣气候,有时连他们这些年轻武将都吃不消,一时竟然不能反驳。
心里有些微的刺痛。刘景溪是他在军中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几乎算得上一起经历过了生死。他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军营是能让人迅速成长的地方,在充满尔虞我诈的战场上,他曾是最有计谋的将领。呵,他只是,不想随随便便地把自己的朋友看轻了。
李丹青宁愿看到堂弟的木头脸,也不愿看到他那张满是落寞的英气面孔。平日的李淳风宛如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剑,虽是少言,面上自有一种飞扬的气息,仿佛春日里淡淡的暖风。世上的人们,总是希望能将温暖的春风留得久一点,可春总是最短暂的一季。纵使他此刻能拂去那眉间的阴霾,那么以后呢?
李丹青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个刘景溪也不知是哪一派里的,你再去找他探探,我进宫一趟。”
**不能议政,便是自家亲戚,平日里也是锦妃召见了才能得见。李丹青要去找的,不是自己的姑妈,而是皇宫里太清苑的主人,皇朝的长公主殿下姚儇。
“你去找她?”李淳风惊道:“你难道忘了你当日……”他脸上随即露出了内疚的神色,“其实你不必为我如此。”
“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孤兰谱,”李丹青落寞一笑:
“我朝的长公主无所不能,我便是此时认输,去求一求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