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县南门紧闭,门侧就是兵卫所,那些要逃跑的大户为了远离战火,自然是要往南撤离。赵崇宇自带二十名亲卫来到兵卫所,当他进入大堂之时,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之声,许多看似随从小厮的人被士兵挡在门外。
只听见一把尖细的嗓音怒不可遏的从大堂里传出来:
“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不让我谭家出城!”
里面的士兵不恭不卑道:
“我们奉有严令,一旦发现可疑的人进出城门即刻扣留,待将军询问过后方可放行。”
“放屁!”
那谭姓之人气的暴跳如雷,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划脚!”
然后就听见里边一片拔刀的声音,还是刚才那名士兵的声音冷冷道:
“只凭你刚才那句话,我就可以以乱兵之罪将你当场格杀!因为你藐视的不是我个人,乃是我德清治下的所有官兵!莫要以为我在吓你!”
谭姓之人似乎被吓得噤若寒蝉,不言语了,这时另一个低沉的不乏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位小哥,你也不要盛气凌人,毕竟我等都是良民,就是你家将军见了我们也要恭敬三分。”
赵崇宇此时已经走进了大堂,闻言沉声道:
“你说得不错,如是良民,那便是我们尊敬的人。但在这之前,你要先证明你的良民身份。”
后说话的那人愕然喝道:
“什么人?”
赵崇宇悠然由正门步出,来到众人面前。所有的士兵见到赵崇宇后无不立正,而那一直在与崔氏之人对话的士兵则是前日救下的李焕冲,这小子自从被赵崇宇救下之后,便把他奉若神明,一见赵崇宇进来,便立正猛喝一声:
“军礼!”
只见所有士兵右手举刀立在胸前,赵崇宇一摆手,李焕冲大喝道:
“礼毕!”
赵崇宇看也不看呆立在一旁的那些世族子弟,而是径直地来到李焕冲面前温声道:
“前日的伤都好了吧,你叫李焕冲是吧,林玉烟可有再来找过你麻烦?”
李焕冲一愕,续而脸一红,显是对惧怕林玉烟的名号感到不好意思,赧然道:
“禀大人,林队正并未再找过小人麻烦。”
赵崇宇点点头,道:
“你不是‘小人’,你是我的士兵。你要记住,在军队中,你我只是职务不同,军法才是最至高无上的,你刚才做的很好。以后你就是这卫所的主事之人。”
李焕冲闻听此言,脸上焕发出了慑人和惊喜的神采,本来四门卫所的值星官只不过是正勇级别,现在赵崇宇一句话,就把他直接提了一级,成为了正兵(即士官长)级别,可见大人对自己的器重。
旁人一听到赵崇宇如此说,分明就是默许了李焕冲的行为,士兵纷纷露出羡慕之色,看来跟着大人混,以后不愁升迁。那边的世家大族们则脸色瞬变,谭姓之人脸上血色立时退尽,怒道:
“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要扣留我不成?”
赵崇宇转过身来,望向为首的三人,中间这位生得一付瘦骨相貌,留着五绺长髯,三十开外的年纪,两眼半闭半开,似有神又似无神,予人于酒色财气坏了身子的印象,偏又显得老神在在,从进来到如今都一言不发的人,正是严家家主严靖伦。
左边这位一脸坏相,贼眉鼠眼嚣张异常,说话时连额头都顶到天上,下巴对人的家伙,是谭家的大公子谭兴然。
右边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身段颀长,自有一股威严尊贵的气质,虽是此刻脸上笑容亲切,但两眼精光闪闪,一付深具城府的样子,这人名叫王中森。
“这不是谭先生、严先生和王先生吗?”
赵崇宇像刚发现他们一般冲他们打招呼,这三人与他都是点头之交,具备过礼物上临时县衙套过交情,看起来是一副巴结讨好的模样,不过这三人在德清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凭借着家产殷实,连地方官员也不放在眼里,曾汝好、徐茂良之辈贪污腐化也少不了他们的推波助澜。
“赵大人客气,而今红衣大兵压境,德清孤掌难鸣,何不暂时南撤,难道大人要等到红衣兵临城下,玉石俱焚呼?”
我没有教训你们不战而逃,反倒被你们几个废物点心指责,赵崇宇心中好笑,三大家族既然想举族而逃,自己何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扩充自己的实力,反正与红衣不如与自己,莫要便宜了他人。
赵崇宇念头一起,心中已有定计,也不答话,只唤来李焕冲,在他耳边交代几句,后者连连点头,在众人一伙的眼神中,匆匆而出哨所,飞身上马疾驰而去。三家当主还在惊疑不定之际,赵崇宇却一挥手,旁边的士兵马上会意一涌而上,十多把刀锋抵在三人的各处要害上。
饶是严靖伦那么深沉的城府也不由变色,道:
“赵大人到底什么意思?”
赵崇宇冷道:
“德清三大家族勾结红衣匪类,密谋作反,这算不算是理由?”
众皆哗然,三大家族早就知道赵崇宇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没想到他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天下的明眼人都当做猪头三,真是嚣张得不行了,谭兴然气得更是说不出话来,以前自己已经够横了,没想到这位比自己还要蛮横不讲理,只能用颤抖的手指点着赵崇宇,道:
“你、你……”
王中森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亦是不由颤声道:
“赵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是了,赵大人可不能开此等玩笑。”
赵崇宇微笑地看着三人道:
“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们看我赵崇宇像是拿别人的身家性命可玩笑的那种轻浮之辈吗?”
谭兴然好不容易终于导过一口气来,厉声道:
“莫要诬害我们!你有什么证据!你可知按察院副总按察使谭嵩望是我族叔!……还有桂阳知府谭柳川乃是我族家大兄!”
副总按察使谭嵩望?听说过,不过是政治上的墙头草,只会见风使舵,有何惧哉?桂阳知府谭柳川?不认识,连近在眼前的温士静我都不怕,还会忌惮一个八丈远的桂阳知府?想拿这些人来吓唬我?
赵崇宇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问道:
“不知三位今天为何出城呀!”
谭兴然气哼哼道:
“不是给你说过了吗,红衣……”
突的见王中森向自己猛打眼色,一下子反应过来,闭住了嘴。
赵崇宇冷冷道:
“让我来替谭先生说吧,红衣匪徒攻城在即,三位想自行离城,免得红衣破城时尽遭屠戮,对不对?”
谭兴然被赵崇宇的气势压制地脸色发白,不由还口道:
“不错,这事已经人尽皆知,又有何不能明言的?”
赵崇宇自有手段整治他们,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就怪了,我军中斥候来报,说红衣东行欲图攻取桐乡、嘉兴,连我赵崇宇军中的斥候都不知道红衣行将南下,三位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我。。。。。。我只是估计。。。。。。”
“好一个估计,若是军政大事都靠估计来做决断,还要斥候探马来做什么?”
三人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这些事情哪能当面说清楚,越说的明白自己陷得越深,见三人不敢言语,赵崇宇接道: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湖州红衣众中有你们的耳目!只怕你们这些天一直都有最准确的消息来源吧?”
而后声音转厉道:
“你们这些世家大族,依仗着自身有些许钱粮,勾结乱党,分明从一开始就没把我赵崇宇放在眼里!更没有把德清县治下五万百姓的生命安危放在心上!德清在你们眼里只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时放弃的烂抹布!”
严靖伦暗暗叫苦,偏又无发反驳赵崇宇的话,因为句句属实,不容他抵赖,念及此,亦不由暗暗后悔,原本不过以为赵崇宇只是一介莽夫,又见赵崇宇年幼,而且并非是名门望族,更见到赵崇宇不顾自己知县的身份与那些泥腿子丘八们打得火热,心里便越发轻视赵崇宇。
此次自己在红衣众中的内线传来消息,说自湖州的红衣众佯攻桐乡,实取德清,南下的大军约有两万人,比红衣众以往的声势浩大的多,而且对德清志在必得,德清一取,余杭可下。接到消息的严靖伦与谭、王二人连夜密议,认为赵崇宇不足以守住德清县,才准备举家南迁,躲避战乱。
岂料连城门都没有出就被赵崇宇的士兵扣留带到了卫所,刚开始他们以为不过花上几个小钱贿赂一番即可通行,可谁想到这些在他们印象中见了银钱如同蚊子见了血的官兵根本就不理他们这一套。
谭兴然见软的不行,就开始撒野,以为这些泥腿子会服软,可是适得其反,居然激得官兵们拔刀相向!严靖伦就看不明白了,怎么一向见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就卑躬屈膝的官兵们这么不讲情面?而且杀气腾腾,眼中充满了战斗的欲望。
这场面总算把严靖伦给震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在几天前还是一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和山中樵夫,怎么才只一个月就有如此惊人的变化?单就杀气而言,已经超过他所见过的湖州府兵,不由对赵崇宇的带兵之术惊诧莫名。
直到赵崇宇出现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欺他年幼,以为能蒙混过关,谁想赵崇宇竟厉害至此,竟然仅仅凭三个人举家出走的时机就判断出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种无法与之匹敌的乏力感从严靖伦的心头泛起。
赵崇宇看着三人的样子,心知三人开始软化了,心中大乐,不过他还不准备放过三人。赵崇宇一摆手,在士兵的控制下,厅内的所有人都撤了出去,只剩下赵崇宇四人。
看已无旁人,赵崇宇接着说道:
“就凭你们这种种行为,本县就算派你们个私通红衣匪类的罪名也不为过吧?即便是副总按察使谭大人也救不了你们!”
严靖伦瞬间面若死灰,他知道自己这知情不报一项罪名在别人有心算无心下可以变换成各种罪名,不过看赵崇宇的意思似乎事情还有转机。
而谭兴然闻言像被开水烫了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急声道:
“赵大人,你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我们三人也只不过知情不报而已,谭某对大人也心服口服了,请放过我们三人吧?”
王中森也连忙点头道:
“赵大人,我等愿出钱赎罪,不知二万钱可够?”
真是鼠目寸光之辈,
赵崇宇直接略过谭王二人,微笑地看着严靖伦,好整以暇道:
“严先生怎么说?”
严靖伦深吸一口气道:
“一切但凭赵大人的意思,但请放过我三人和家人的性命。”
赵崇宇来到三人眼前,冷然道:
“若你等三人肯乖乖和本城守合作,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不仅不要你们的性命,而且还准许你们与你们家族离开德清。若我有一字虚言,教我赵崇宇不得好死。不过不要耍小聪明,别说你三人的性命在我手里,即便是你们自己家里那点族兵来了也不够我看的。”
三人剧震抬头,想起刚才匆匆出门的士兵,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刻唯有认命,如见鬼般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七品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