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湖州沦陷后的第二日,德清县上下人心惶惶,刚刚稍有起色的县城又陷入了慌乱之中,江浙二州各县沦陷的消息就像瘟疫一般在城内传播,大量惶恐的乡里农夫舍弃田产化作难民拖家带口地往城内涌,人人脸上皆是恐惧之色,显然是被乱世流寇的危害给吓怕了。
县城里人满为患,赵崇宇虽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但又不能把人往外撵,只得吩咐曲奉、裘程荣等先行安抚难民,搭建茅屋,开设粥棚,稳定大家的情绪为上。
没想到湖州的六千士卒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将兵根本对红衣众不屑一顾,却不知道,红衣虽少,多的却是忍无可忍的江浙百姓。对这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百姓的仇恨已经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一旦爆发,又岂是区区六千士卒能够抵挡的。
想到这里,赵崇宇不禁后怕,若不是自己先行剿灭了曾汝好等一帮民怨极重的祸害,再连下四道政令邀买人心,恐怕此时德清也和其他的县府一般,早成了红衣众的地盘。
即便如此,眼前的形式也不容乐观,自己手下不过区区一千五百人,还都是草创新兵,装备破落,战力不足,对方可是数万气势汹汹的红衣,若非要与自己这个小小的德清县死磕,则万事休矣。
从前方不断传来的探报可以看出,此次红衣,志在余杭,带兵将领竟然是当初的老对头,杨青叶,如今已是李存业手下三大将之一,先锋军将领更是老熟人,曾经放跑的周宗骏。这两人如今混的都不错嘛,至少品级比起自己这个七品知县来说高多了。
湖州守备孙永金率着四处收拢的残部退到了德清以北二百里的界桥山,派来的斥候语气骄横跋扈,命令自己率德清土兵前去助战,防守红衣大军南下,这简直就是操蛋的主意,赵崇宇当场就把斥候撵了出去,并让他带话给孙永金,他要去送死就去,别把德清县给赔进去。
这帮被猪油蒙了心的朝廷将兵们,还真把自己当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兵天将了,以为靠着区区二千残部就能守住界桥山天险,还真把人家十万红衣当做土鸡瓦狗了。
目前的形式,红衣众放着界桥山这支孤军不攻,反而有向东袭取桐乡、嘉兴之意,杨青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根本没有把你孙永金的残兵败将放在眼里,界桥山、德清县不过是弹丸之地,你若敢来反攻湖州,只需分出一军把你团团围住,再另派大军直插菱湖、仙桥一线突袭德清,然后自德清向北合围,孙永金一击即溃。
如若你巍然不动,那好,等下了嘉兴、桐乡,全军合围余杭,再从南面直下德清,那时已无险可守,还不是不攻自破、
两种选择,一种结果,赵崇宇当然不会愚蠢到自寻死路,自己手下的一千五百人派过去又有什么用?顶多只有骚扰敌人的资格,要想在红衣众的对面安营扎寨无异是飞蛾扑火的行为,自己这支小股部队在红衣众面前连称为援军的资格都欠奉。
不过很快赵崇宇就从探马那里得到了答案,原来余杭都督仇尚义的大批援军也会随后开到,这在赵崇宇看来更是蠢上加蠢,如果余杭的援军这么配合红衣众的行动,自己再轻易离开德清前去救援,那可真是让红衣众围点打援了。
这还是轻的,如果人家一心要下余杭,此时大军轻出,老巢空虚,人家完全可以弃了嘉兴、桐乡,直取余杭,到时候余杭的援军被人端了老巢,军心不稳,人心涣散,如何还有一战之力。
总之就是一句话,总体实力不是红衣众的对手,还要去舔着脸和人家硬碰硬,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想到这里,赵崇宇叹了一口气,如今红衣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江浙糜烂已成定局,左思右想也没有办法,不由看向一旁的刘茂遐,希望他能够想出一条妙策,解此危局。
刘茂遐正要开口时,一个赵崇宇的手下匆忙地跑了进来,大声道:
“大人,城中的大户开始逃跑了!”
“什么!”
赵崇宇霍然站起身来,身侧的刘茂遐不由色变,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大事不妙。
赵崇宇沉着脸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带着二十几个手下向德清南门进发。脑中却并不是在盘算着如何处理大户逃跑这件事。
其实单看事件的表面,赵崇宇完全可以杀一儆百。甚至在内心深处赵崇宇反而希望这些大户离开德清,因为自从自己的四道政令下放下去之后,已经触动到了这些大户们的利益,虽说现在还没有人跳将出来给自己添乱,那是因为他们还摸不清自己的路数,但日后一旦再触及到他们的利益,难保无人在背后使坏。
历史上许多著名的改革之所以功亏一篑,无一不是触怒了世家大族、地主豪强,这种司空见惯的集体叛乱,莫不是中国社会体制改革中所遭遇的一大毒瘤。因此赵崇宇早就下定决心要肃清德清县内的世家大族,即便红衣众不收拾他们,赵崇宇也不会放过他们。可以想象如果这仅仅是大户们要出城逃跑,赵崇宇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让赵崇宇真正担心的是,这些大户们选择在这个时候逃跑,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
早在刚到德清之时,赵崇宇和刘茂遐就对德清的世家大族们的反应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而通过这些天与裘程荣、曲奉这两个地头蛇的交谈,更让赵崇宇对德清的世家大族有了充分的了解。
德清虽小,五脏俱全,本城有三大家族,那就是“谭、严、王”三族,而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历来共同进退,当然,这三大家族也只是在德清有些名望,出了德清,有谁认识还是个未知数,各个家中倒是颇有些钱粮。
谭家主营茶叶,江南茶叶行当竞争激烈,要想在一县之地中垄断茶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其中或多或少要走些官商的路子;严家则搭上了湖州知府温士静的线,全县官盐被他牢牢把握在手里;王家则占了城外西南山上大岭头的铁矿,买卖也是兴隆。
至于关系民生根本的粮秣生意,不是三家不愿伸手进来,而是早被曾汝好、徐茂良等人霸占了个一干二净,本来见二人一死一降,以为可以趁机从新任县令手里捞点好处,谁知道赵大人派来的齐重玄更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主,油盐不浸,水火不侵,就连张恪鼎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副手也板起一副包公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三大家族郁闷不已。
而今孙永金大败,湖州失陷,困守界桥,亟待援军,情形不可不畏之危难,但赵崇宇坐镇德清,这些世家大族中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应该看出,只要他赵崇宇不离开德清,德清一时三刻还不会沦陷,问题是这些世家大族怎么会认为他赵崇宇会倾巢而出去援助孙永军的残兵?
事情反常就必有猫腻,赵崇宇不禁怀疑起这三家的动机来,三家一逃,人心大乱,连世家大户都不看好德清,更何况升斗小民了,无论守城野战,若是没了人,一切都是白费,到时他赵崇宇除了退走德清这一条路再无它途。好容易仗着打破扬州的功劳才捞到了德清这块根据地,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给红衣众,赵崇宇不甘心,心中杀意大盛,谁要从我赵崇宇嘴里夺食,我就让他见识见识赵家雏虎的牙口有多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