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柴房时,他看到刘香正昏迷地趴在门外,应该是刚才被他推出来后,疯婆娘将她打晕的,冯云松口气,刘香没事就好,她昏迷程度不深,应该能在天亮前醒过来。
“疯婆娘,轻点儿,轻点儿,我喘不过气来了。”冯云手舞足蹈想挣脱,奈何这小妞怪力大得惊人,被她一路提出了茶楼,在茶楼外已经有一辆黑布漆刷的马车等候,袁姓女子掀开车帘,毫不客气地将他扔进马车。
“我们走!”袁姓女子头也不回钻进黑色的马车。
“好嘞!”车夫声音清脆甜美,虽然是一副粗糙的男子车夫打扮,但脸上那抹得意的甜笑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车厢不大,刚好容两人坐下,袁姓女子靠着车厢,斜睨着嘀嘀咕咕的冯云。
冯云哼哼唧唧在心中把疯婆娘祖宗十八代都一一问候了一遍,尤其是对她本人,问候最深切,如果哪天他得势,一定要好好教训这小妞一顿,当然,如果可能的话,再吃她两次豆腐也未尝不可,叫她整天凶巴巴的。
“袁大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幽会啊,我可告诉你了,没有好酒好菜,小生可不会奉陪。”冯云翘着二郎腿,双手靠在车厢上,没好气道。
“冯公子,放心吧,我家主子不会让你吃亏的,一定让你享受个够!”车夫清脆甜美略带快意的声音飘进车厢里。
“嘿!小丫头片子,不要以为换了身行头大爷就不认识了,改明就叫你主子把你赐给我,容我好好享受番,大爷我的身体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冯云正在气头上呢,主子得罪不起,一个小丫头还得罪不起?所以嘴上分外不饶人。
“主子……我,我不活了。”莺儿哭腔十足,但冯云却知道,这个丫头指不定在奸笑呢。
“给我老实点!”冯云得到的是疯婆娘狠狠踹来的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怪叫,掀起裤脚一看,都紫黑一片了。
袁姓女子偏了偏头,略有些歉疚,但神气依然十足:“我说你的身子骨能不能强点,那么点小拳脚就受不起。”
“哼。”冯云没好气白了她一眼,重重挽回裤脚哼道:“说吧,你们要带我去哪,就算是见阎王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也不是不行。”袁姓女子玩味道:“哪得看你能不能猜出我是谁了,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最后猜对了,我就会告诉你。”
冯云表面不在乎,可眼珠却在转动,深深望了袁姓女子几眼才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从陕西来?”
本来准备看冯云笑话的袁姓女子一怔,其妙目圆睁,惊呼道:“你怎么知道?”
冯云暗道侥幸,不过在袁姓女子面前自然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如果我没说错,你之前的坐骑应当是鞑靼所产,只有鞑靼那样沃野千里的草原才能产出这等骏马,我中原之地虽处繁华流金地脉,但还产不出那等彪悍的骏马,唯有鞑靼方可,而与鞑靼接壤的中原地带就只有那么几个了。”
袁姓女子美眸异彩涟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听完,神色之中不难看出赞许之色。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的马一定是来自陕西呢?”
冯云笑意微露,朝车帘外努努嘴:“那丫头声音虽美,可陕西的厚重口音可掩盖不掉。”
袁姓女子恍然大悟,目中光闪烁着赞许的光芒,紧接着道:“还有两个问题,继续吧。”
冯云高深莫测一笑,紧紧盯着袁姓女子,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生于广州府东莞县,父亲是万历年间进士,现任陕西都指挥使?”
闻言,袁姓女子豁然变色,身子腾地一下站起,抄起长鞭警惕地瞪着冯云,喝道:“你到底是谁?”
莺儿闻车中有动静,勒停马车,探进一个脑袋,同样防范地盯着冯云。
面对她二人如临大敌的神态,冯云风轻云淡一笑,斜靠在车厢上,一脸的赖皮相。
“鼎鼎大名的袁崇焕,袁大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从见到莺儿的时候,我就有猜测了。”冯云不置可否轻笑道:“一个与袁大人同乡同姓的主子,一个陕西府口音的婢女,怀不世身手,骑着陕西府战马一路从陕西过来,这不能不让小生想到在陕西任职的袁崇焕袁大人啊。”
莺儿一脸震惊,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个无耻下流、狡猾多端的大坏蛋、大骗子能猜到主子的大概身份。
袁姓女子狐疑深深,盯着坦然的冯云打量了许久才渐渐放下戒备,迟疑道:“你,真是猜的?”
“不然呢,我的袁大小姐?”冯云眯着眼扬了扬下巴,那副模样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其实,他心里着实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袁崇焕,其实,他是猜出来的,对,就是猜出来的。
最初见到这袁姓女子,他还没有往袁崇焕身上想,只是奇怪一个女子哪里来的怪力还有军备战马,以及她杀人抽人时连眼也不眨的狠厉劲,直到后来见到操着陕西口音的莺儿才将整个事情大致联系起来。
袁姓女子广东口音浓重,又是从陕西来,这让他下意识想到一人,此人也是来自广东,而且崇祯一年,也恰巧在陕西任军部要职,都指挥使,同乡、同姓,都来自陕西,他这才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所以他才大胆试探一问,果然如此,此女与袁崇焕有莫大干连,至于是什么关系,就不言而喻了。
袁姓女子缓缓点头,看向冯云的目光瞬间变化了不少,一个玩世不恭、好色风流、喜欢偷奸耍滑的酸秀才形象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深不可测起来,她有种感觉,这个男人慵懒平凡的面具下一定隐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灵魂。
莺儿呆愣愣望着冯云,好半会才接受冯云大变的形象,再看看一脸信服的主子,隐隐的,对冯云多出几分敬意,这人世就是如此,只要能表现出惊世骇俗的一面,自然能赢得人的尊重。
“好了,还有一个问题。”冯云忽地睁开眼,意犹未尽地享受她二人的目光,心里暗暗庆幸,幸亏临死前多读了三年史书,拿来在古代忽悠人也是一番美事,嘎嘎。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袁姓女子白了冯云一眼,但却打心底佩服这个深藏不漏的秀才。
“咳……”冯云重重地咳嗽声,清清嗓子,玩味道:“第三个问题,袁姑娘婚配否啊。”
袁姓女子一听,耳根赧然,脸上飞起两朵绯云,忽地坐立不安起来,两只小手搓着衣角,欲答还羞,莺儿吐了吐舌头,坏笑一声回去继续赶马,就剩下他们二人在车中。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袁姓女子气质大变,刚才还怒目金刚似的,现在扭扭捏捏倒像是小家碧玉的姑娘似的,看得冯云浑身不自在。
“甭问,你只管说吧。”冯云竖起耳朵,紧张地听圆形女子的回答。
袁姓女子脑袋都快埋进胸脯里去了,半晌后才轻轻摇头,声如蚊蚋道:“还……还没有。”说完,她抬眼偷偷看向冯云,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希望能看到冯云兴奋的神色,但结果恰恰相反,只见冯云听完后。不仅没有兴奋,反而脸皮一垮,阴沉得可怕,看着她就像是看着洪水猛兽一般,身子还在一点一点向远处挪走,生怕扯上一点关系似的。
袁姓女子见状,愣了愣,随即秀眉倒竖,小家碧玉的乖巧模样焕然破碎,恢复到之前的凶悍刁蛮劲,虎着一双眼睛,怒目道:“好你个酸秀才,竟敢寻姑奶奶开心!”说完,袁姓女子小手一抓,冯云来不及闪避,右耳朵被她紧紧捏在手里,腾地冯云龇牙咧嘴怪叫,虽然担心耳朵被她拧掉,但他心底还有更担心的事。
据野史记载,袁崇焕一生无子,独有一女,名袁子楚,袁子楚自幼随父亲在行伍中长大,从小学习各种武艺,长大后,武艺高深,在军中能以一当十横扫十个成年军士,为一时所谈,这大概是袁崇焕无子的悲哀,希望女儿能满足他没有儿子的遗憾。袁子楚自小长相粗狂,比男人还男人,说的通俗点,就是一个男人婆,因为长相自卑,她日渐养成孤僻乖张的性子,动则与父亲帐下将军比试,往往都将对方打得遍体鳞伤,得了个袁虎头的诨号。
这也就罢了,真正令冯云感到担忧的是,据说,他的父亲见女儿日渐长大,但长相粗陋,性格孤僻,担心日后嫁不出去,所以利用职权作筹码,替她找了一个体面的相公,这位相公是读书人,乃是当年殿试第三名,也就是探花,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没想到,婚后半年,这位相公就在梦中被袁子楚生劈成两半,死得惨不忍睹,而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相公在柳巷中喝高了,晚上说梦话,不小心吐出了几个花魁的名字,袁子楚大怒,拔剑将她剁成肉泥。
如果冯云的推测没有错,这个袁姓女子就是袁崇焕的女儿的话,那么她就是这个夜半杀夫的袁子楚,生生将同床共枕的丈夫剁成了肉泥,想想冯云都觉得不寒而栗,所以,他才要问下,袁子楚是不是有相公,如果有的话,他冯云暂时安全,怎么那个被剁碎的人也不会是他,可没有的话,谁都有可能,所以,是男人就离她越远越好。
“哎呦,疼,放手,放手……”冯云痛呼,心道,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婆娘,难怪会将相公剁成肉泥,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这袁子楚的相貌与野史中怎么看也相去甚远吧,眼前的袁子楚可是标标准准的美女,与史书中的粗犷怎么也搭不上边吧。
“行了,行了,不就是问下么?”冯云受不住了,忍痛摆脱袁子楚的手,边搓着火辣辣的耳朵边道:“袁子楚,是你没错吧,说吧,你是不是带我去找那个乞丐?”
被唤出真名,袁子楚并未太吃惊,对方能从一点蛛丝马迹断定她是袁崇焕的亲人,知道她的名字反而显得不惊奇,袁子楚抖了抖衣袖,恶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都知道吗,还问!”
冯云不以为意,皱眉道:“除了腥风血雨楼要杀你,还有谁?那个乞丐早你们一步到了孔令县,却还是警备,显然有另外一批人也盯着你们。”
袁子楚神色肃然,赞赏地点点头:“不错,的确还有另外一批人,幕后之人阻拦我们碰头,暗地里花钱买动腥风血雨楼以外,还暗中调动了官场上的势力,这孔令县早就偷梁换柱,不属于家父的掌控范围了。”
冯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半垂着头陷入沉思中。
袁子楚犹豫了会,还是将事情原委道出:“父亲身为陕西都指挥使,统辖陕西府一切军务,但一个月前,家父意外收到一份陕西巡抚贪赃枉法的罪证,其中所言罪证触目惊心,且铁证如山,证据确凿,家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立即飞鸽传书与应天巡抚联系,决定在孔令县交托。”
“为什么袁大人不直接将它呈去京师?”冯云疑道,转交他人再呈上,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袁子楚苦笑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任蓟辽巡抚时,曾抗命以粮资助蓟辽边境的朵颜卫部,触怒龙颜,适才被贬往陕西任都指挥使,我父亲因为有叛国之嫌,不得皇上重用,所以需要另一位位高权重且信得过的大臣上书,应天巡抚是我父亲多年挚友,可以信赖,所以才与他联系,为了将证据不声不响的交托,双方最终决定在离应天不远的小县城孔令县交接,没想到,事情走漏风声,被陕西巡抚知道,他暗中开始疯狂拦截,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有过好几次遇袭,跟随的护卫都战死了,莺儿在我出发之前就已经来到孔令县接应,所以她才能安然保全。”
冯云默默点头,袁崇焕的确在朵颜卫部问题上触怒了崇祯,也就是因此才被贬为陕西都指挥使,所谓的朵颜卫部,是朱元璋时期,在东北西北建立的女真、鞑靼卫所,朵颜就是其中一个比较有名的卫所,位于辽东地区,朵颜卫部骁勇善战,铁骑强弓著称一时,是史上闻名遐迩的卫所,后来鞑靼侵吞小部分辽东地区,恰好包括了朵颜卫部,三四百年过去,朵颜卫部的子民归属感也日渐变化,老一辈依旧倾向于大明,有盼归之意,但年轻一辈则认为大明江山腐朽,不愿归附,在鞑靼与大明之间来回摆动,是很不稳定的因素,其实以冯云的眼光来看,朵颜卫部,要么招安,重新收复,要么彻底打掉,这样一只无敌的铁骑放在不稳定的东北,迟早会是巨大的威胁。
“我负责保护证据,那接头的人,是应天巡抚的幕僚,准备扮作书生状,与我们接头,那句船到了就是暗语,我们有特殊的方法交接证据。”
闻言,冯云心中一动,扮作书生状,莫非他们这些年轻秀才被骗杀就是因为这的缘故?冯云目光微闪,思忖半晌就肯定下来,应该就是这样了,对方知道应天巡抚的幕僚将会扮成书生状,所以,十里八乡的青年书生都被设计关进牢中,最后由那个神秘女子一一检查,为了保密,他们都被打晕投入水中溺死。
事情就是这样了!
冯云目中闪烁着一丝丝的寒意,好歹毒的陕西巡抚,孔令县知县,还有那女子,为了一份证据,竟不惜将十里八乡的书生全部杀掉,如此草菅人命,当真罪不可赦!
不过此事,他并未道出,说出来对于他的真实来历会产生许多疑点,所有的书生都死了,为什么独独他活着,这个是他无法解释的,他总不能说他是从冥域偷跑出来的吧。
孔令县知县、陕西巡抚、神秘女子,冯云会一个个让他们付出代价!
“应天巡抚的幕僚倒是一个聪明人,见机行事得快,没有被抓住,孔令县是十里八乡的书生就遭殃了,我在山上静修回来后才发现,我们乡里的书生都失踪了,我连续问了好几个乡,结果是一样,所有的人都被封口了,他们的死,大家知道,却没人敢讲。”冯云摩挲着手掌,忽地神情淡约道。
袁子楚听罢,颇感歉疚,带着几分抱歉的口吻:“我们也不想,可……”袁子楚顿了顿:“冯云,你把那些书生的家人都记下吧,等事情完了,我会着家兵留下,派发银两给他们的家人。”
“嗯。”冯云点点头,沉默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在思索什么,袁子楚见冯云眼睛中不时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心知他在思索一些事情,没敢打扰。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驶出孔令县,莺儿驾着马车一路欢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她左右瞧了瞧,瞅准县外大河方向分块驶去,那里有一座横贯大河的石拱桥,大桥下就是深深的湖水了,映着星光只能看清一片漆黑的表面,水下偶尔能隐约看见一两个水花打旋,除此之外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