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你这是为哪般?”
杨德也是老实人,只顾跪在当前,低着头,双手来回搓着膝盖,就是不愿起身,也不言语。
杨业见杨德如此行径,定是有难言之隐,可就是不愿开口,杨业当下急道:“哎呀,杨德,你要急死我吗?你跟随我二十余载,不曾有怨。有何难言之隐,尽管开口,杨业无有不应。”
杨德听此,心下感动。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杨业见此,着实没有办法,望向妻子。折赛花见自家老爷望来,也蹲下身子,虚扶一下问道:“杨德,适才老爷也说了,你在杨家二十余载,任劳任怨。点点滴滴我和老爷都记在心上。你就放宽了心。有和需要我夫妻二人,你尽管开口便是。”
杨德还是如先前那般,只是跪着,没有言语。
杨业夫妇面面相觑,眼中尽是不解。
杨德深知此事一旦开口定叫老爷夫人为难。杨家待他不薄,这下却要做对不住杨家的事情。杨德心中岂能平静?故此才久久不愿开口,当真是进退两难。
但又想到杨怀今年正月才满十六,于心不忍。这还是个半大孩子,怎受得了这些个委屈?
“就算此番对不住杨家了。事后我便了了我这残生,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了恩德!”当下心中主意已定。
杨德面容肃穆,缓缓开口道:“老爷夫人,我是为杨怀而来!”
“啊?”杨德突然开口,倒把杨业夫妇下了一跳。杨德怎么知晓的?
折赛花听闻为杨怀而来,会心一笑。又横了一眼杨业,不在言语。
杨业心下踌躇,呵呵一笑,假装不知,问道:“哦?原来是为了杨怀那孩子。那也不用这般跪着。当年单枪匹马杀入辽人腹地的万人敌,今日怎么也这般小妇人行径?呵呵。杨怀...”杨业顿了顿轻声说道:“他可好?”
“战场之事,杨德不愿再提。”杨德答道。
“好好,不提便不提。”杨业干笑几声,目视杨德,等待下文。
杨德抬头看着杨业,杨业心虚,躲开了目光。
“老爷,今日晚间怀哥儿用完饭食,嘴里说道想念娘亲。想回太原老家看看。一来身体不便,而来也怕老爷夫人责怪。便让我待他询问。能否明日一早回乡省亲。”杨德并未挑明,只当做家常一样说道。
“这...这个,这孩子最是孝顺。可..可...”过了半天,杨业在说不出一个字。
听闻杨业如此支支吾吾,杨德更是料定了他当下的心思。抬起头便又磕了下去。
这次磕了下去便没有起来,声音哽咽,兀自颤抖:“杨德虽是乡野粗人,可跟了老爷这些年月,耳濡目染也习得了一些道理。杨德知晓官家诏书一下,此事便小不了。杨德更知此事于怀哥儿好不了。可..可怀哥儿却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啊。数月之间、朝夕相处。似是看到了我年轻时的模样。憨厚老实、心性纯良。决计不是奸猾之辈。大人之间的恩怨,实不该让一个孩子承担过错。如若让这孩子留下,纵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啊!”说到最后,杨怀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放声大哭。
杨业听了杨德一席话唏嘘不已,满脸痛色。
折赛花女流之辈,被杨德说的眼泪儿更是在眼眶里打转。
“难道我杨业真是这般不堪?难道我杨业真要为了自己苟活,而弃这孩子于不顾?难道我杨业真是那不忠不义之徒?六郎骂的对!什么忠义传家,全都是狗屁!!”杨业心里如惊涛骇浪,狂风卷沙。
似是做了个艰难抉择,杨业自语道:“罢,罢,罢。要我杨业做如此下作勾当,还不若要了我性命!”旋即话锋一转便对杨德道:“杨德,你连夜准备马车,明天天一亮便送杨怀出城!告诉他回了太原老家便一辈子也不要来汴梁了。”
“夫人,准备些银钱衣物,莫要委屈了这孩子。哎...”
汴京城内此时一片灯火通明,街道两旁,酒楼妓院,茶肆店铺无不张灯结彩。远远望去,好似染红了半边天。走卒贩夫,来回穿梭,忙的不亦乐乎。大至城中望族、文人骚客。小至普通百姓。如走马观花般,流连于其中。汴京繁华,由此可略见一斑。
内城边缘地带,有一座酒楼,名曰:客来楼。此刻里面高朋满座,乍耳听闻,尽是些家长里短,骈诗新词。总之嘈嘈杂杂,好不闹腾。
“听闻近日你家布坊又新添了几种花色,卖的可好?”一个身着素衣,面色白皙的中年男子,轻拈酒盏问道。
回话的是一个满脸肥肉,满嘴油腻的汉子。:“可不是,倒也奇怪今年年关一过,尽是些达官贵人前来订货,真是快挤破了我家店面,嘿嘿...”
“那可要恭喜了,咦?”
“何事?”肥胖汉子顺着中年人的目光望去。
“你说这也奇怪,你我二人来这客来楼已有大半个时辰,那两个贵家公子,一个在那发呆,一个东倒西歪兀自喝酒。也不见喝醉,你说岂不奇怪?”
“哈哈,你管这般闲事作甚?你看这两人身着华服,定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肥胖汉子沉声劝道。
“嘿嘿,也是,也是,不理他们,咱们接着说道说道你那布坊....”中年汉子干笑几声。接着喝酒。
那两个华服公子不就是四郎杨延辉、六郎杨延昭?
有宋一朝,普通百姓、商贾人家。不得身着华服,只能以素衣蔽体。等级森严,逾越不得。故所以那两个汉子,看了一眼便知晓此二人必定乃官宦人家子弟。
“四哥,你说杨怀能熬得过去吗?”杨延昭醉眼朦胧,嘟囔道。
“不知,但开封府岂是个好去处?”杨延辉看向桌上银盏,半个时辰,不曾转移。
“除了将杨怀送往开封府,就无其他办法了么?爹爹和大哥也太过无情....”杨延昭又灌了一大口酒。
杨延辉这时才将目光转到杨延昭身上,看着自家六弟已然喝的东倒西歪。叹了口气道:“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我知之不深。在我看来,爹要做到既不落他人口实,也顾忌道官家颜面。唯有事之以公。才算完善。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
顿了半响,又道:“六弟,这也怪不得爹和大哥。一个是一家之主,一个是家中长子。处事难免顾全大局。如此对待杨怀,我心里就安稳?可当下实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听闻四哥所言,杨延昭猛的将杯盏摔下。
“那要如何?眼睁睁看着杨怀送死不成吗?”
要说杨延辉心里也不是滋味。若不是自己与潘家小姐交好,便不会让口角严实的杨怀私下送信。若不送信,杨怀与潘家小姐就是陌路人。定不会有这番祸事。杨延辉越想越是自责。不由也拿起杯盏灌了口酒。
“六弟,要不...”杨延辉轻声说道。
杨延昭一听,心下一喜。问道:“莫不是四哥有好主意?”
“好主意?不然。四哥知道平日里你与杨怀最是要好。我也不忍杨怀前去送死。不若先让爹爹将他送入开封府大牢。是夜三更时分,你我兄弟前去劫狱!”
听完四哥此言,杨延昭双手不由一抖。些许酒水洒将出来。
杨延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也不说话。等待杨延昭决断。
想起往日杨怀憨傻模样,想起那日探望杨怀那句:“谢,夫人,六少爷赏。”没来由的心中一痛。咬了咬牙说道:“好!纵是龙潭虎穴,我杨六郎也要保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