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四月天繁花虽落,繁华不落,但是西湖游人还是比早春少了很多,冷清了许多,小荷的生意也自然难做了,到了现在这四月中旬,一天几乎难以载上一位游湖的游客,她不得不将船泊在岸边,再去寻一份养家的工作。
与西湖的冷清不同,这大街上依旧人流如织声如鼎,忙的人低头匆匆赶路,不忙的悠闲地东张西望,喜欢看热闹的削尖脑袋往人多的地方凑,不喜热闹的也难绕过这摩肩接踵的人群。
小荷艰难地走在车马如流的大街上,张望了许久也难找到一份适合自己又是自己会做的工作,走着走着却到了绮思楼门口,这绮思楼是白日冷清,夜里繁华的地方,小荷站在门口抬头看着高高挂在楼头的牌匾,犹豫着。从楼里时不时走出一两个神思怠倦的风流或下流的男子,脉脉含情地或色迷迷地打量着小荷,但是又由于太疲倦,眼下又是白日,即使这清丽如荷的姑娘站在绮思楼门口也只是看几眼而已,并没有上前搭讪或者调戏,最后都含着笑走开,倒也给小荷省了不少麻烦。
想不到最后还是回到这个地方了,这里从来都不缺掷千金只为买美人一笑的风流子,也不少掷千金只求倾城一舞的阔少,总之这地方是一个销金窟,也是一个可以日进斗金的金楼,这里,姑娘可以卖身,也可只单单卖艺,只要能让那些来这里寻乐子的男人留了银子,又寻到了乐子就行,但是到这里的姑娘即使当初只想单纯地卖艺,出来时又有几个还是清白之身?六年前,自己进了这楼和老鸨说了只单单卖舞,可是跳了两年的舞,也得了不少的银子,自己从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慢慢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越来越有成熟女子的清丽而绰约的风姿时,那些下流的男人也将臭手伸向了自己,幸好当初自己还有一些可以勉强防身低微武功,才吃没吃什么亏,可是这也令老鸨十分的不满,若不是那些男人对于越是吃不到的越是捧场,令自己的每一支舞都给楼里带来莫大的收益,恐怕当初那个时候不仅自己会流落街头,小凌的命也难保住。
现在又到了当初的那个情形吗?犹记得四年前那次自己差点着道了,是那个“大恶人”将自己救出绮思楼。
之后,就从来没想过再回来,现在,真的要回来这里吗?
可是,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单纯且武功低微的少女了,那人教授了自己不少武功,还将他的独门暗器寒影针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自己不是当初的自己了,现在自己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也不需要他所谓的好。
当初为了让小凌能够活下去,就去学那人,令双手沾染了满血腥,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去做的呢?
道德永远只是为了标榜和约束那些好人,我一个恶人还在乎那些做什么?不如学那人,将这些弃得干净!
小荷冷冷笑着,低头,抬脚,跨进了绮思楼。
楼里还残留着昨夜的脂粉香气,暧昧而奢靡,四年,楼未老,玉珠帘罗绮帐新如昨,那座用玉石搭建的舞台依旧流光溢彩,就连红木桌还是锃亮如新,红褐的漆色依旧低调而华贵,粉黄的、浅紫的、青蓝的纱帘如一片片彩云飘在大堂中,美人总是从这些彩云后出来,看得人就容易做一些美梦。玉器宝珠金雕将大堂点缀得富丽堂皇,栽的一些珍贵而美丽的花木,又给大堂点出了一些秀丽。但是这些在这杭州最大最贵的青楼里不是最引人注目的,这里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一个地方就是也只有是中间的玉台,碧玉为底,翡翠为栏杆,苏青锦做顶,夜明珠为照,尽了人间一切的奢侈与富贵。这样的舞台即使是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女子站上去,也定会令万众举目,而掷万金搭建这玉台也自然是为了使台上的人出彩,物是死物,人却是活人,只要站上去的女子还算优秀,就一定能比这玉台更吸引客人的目光,也自然能得到更多的恩赏。当然,也不是所有舞者能在这玉台之上献舞,能在这玉台上献舞的肯定是无跳得最好的,人可以不是天香国色的绝世美人,但也必须如花似玉。在这个玉台上跳舞的,以前是小荷,凭的是倾世舞姿,而现在是玉香,因的是绝世花容。
小荷走到玉台上,一切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台上,彩云落,烟霞凝,杨柳腰轻折,罗云袖欲飞,翩翩如云中燕子,盈盈同月华清风。台下,碧光杯,猩红酒,琉璃盏高照,婉转语低吟,酒未饮人先醉,舞动时客痴狂。那时,她只想跳好每一支舞,得更多的钱给小凌治病,心中再无其他的杂念,方舞出了令观者痴狂的舞,而如今,她已非那时的她,还能舞出当初的舞吗?而自己到这绮思楼,为的只是小凌吗?
自己也难给自己一个回答。
他在这里看了自己跳了两年的舞,最后就忍不住加入了她的狂舞,每日她跳完一支舞之后提着灯笼回家,他都跟在身后,回头,却永远看不见他,只有身后无尽的黑暗。直到那日她最终胜不了那个登徒浪子,他才现身,先出现的是他的剑芒,带着血,在月下才出现的妖冶的红色剑芒,他只出一招,只是最有效的一招,招尽,那个无理于她人已经永远说不了话。而她始终没有回头看地上的死人一眼,盯着他,说:“你不是一个优秀的杀手,因为你沉不住气。”
他一点都不诧异,缓缓地用黑衣擦着剑道:“而你可以是一个优秀杀手。”
“对,我可以!”她十分笃定。“好,明天你不用去绮思楼跳舞了,我教你武功。”那之后,她便成了一个优秀的杀手,虽然武功不是最高的,但是她出招只出最有效的的招,且她从来都是沉得住气的,心也足够冷,足够狠,所以她才会在绮思楼一呆就是两年,所以在她做杀手的三年中没有一次任务失败,所以知道她是一个杀手的人,除了他与自己还有小凌之外的都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她需要银子,很大的一笔银子,是她即使跳上十几年的舞,也难以赚取到的,但是小凌已经没有十几年可以去等待,她才去做了一个杀手,令本是随风而舞的柔荑沾染上难以洗去鲜血。只是在一年前,小凌得知她是一个杀人者之后,以死相挟,她才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剑。
现在她又回到了这绮思楼,她的过去,一半是香风奢靡,一半是鲜血淋漓,她的一生是在这里真正地裂开。如今又回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剑,即使手上的鲜血难以洗去,但是她还能舞出最美的舞,因为她无论是杀人还是跳舞,都是在用心血煎熬,而熬出的那剂药就是小凌的救命良药。
那些所谓的过去,已随流云,早已寻不到踪迹。
她只是西湖畔小竹村的一个普通的船家,名叫“小荷”,人亦如荷。
“姑娘可知此处是为何处?”一个如珠落玉盘的声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虽动听,却是冷淡,没有一般青楼老鸨的对待生意的热情,小荷回头,却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冰做肌,玉为骨,脸似皓月清明,月却还输她三分雪,体态如出水迎风的莲茎般婀娜,一袭合身兰色蜡染长裙更衬她的气质清冷而高贵,她就是这绮思楼的老鸨玉香,从三年前盘下绮思楼的生意,短短一年便将绮思楼的生意由亏损巨大逆转为日进千金,成为名副其实的杭州第一青楼。
“绮思楼,杭州最大的青楼。”小荷淡淡道,没有鄙夷,更没有崇敬。
“姑娘既然知道此处是甚地方,是做何生意,为何还要来?”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看姑娘也是良家女子,看是你自己走进来的,也没人逼迫你,为何要进呢?”
“我需要一大笔银子。”小荷简短而准确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抚着玉台的栏杆又自信地缓缓道:“且我能跳出杭州最好的舞。”
“既然姑娘执意如此,那玉香岂敢不遵从。”那玉香也只是客气地劝诫了一下,便同意的小荷在此卖艺的要求。
回到竹屋时,红云已是满天,早上出门前的白云早不知飞向何处,或许已经被风吹散,又或许随风飞向了远方,也或许是这红云中的某一片,一切云一去无踪迹。
那人于她似云,去了之后,在她的天空或许有记忆,但绝无痕迹,她那段以鲜血为伴不甚光彩的过去也随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愿意,即使在青楼卖舞,她依旧可以如真正的莲叶一般。
而她自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