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瑄腿残的消息最终没有瞒过远在金陵的父母,一想到父亲铁青的脸色和母亲红肿的眼睛,秦瑄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在柳纤纤刚到杭州时,秦瑄就知道瞒不住了,也在那时候起,开始想对策应付父亲的责备和母亲的唠叨。结果呢,父亲的责备如风雷掠过阵,虽猛烈却十分迅速,狠狠地责备完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将所有的关怀与担忧都埋在心里。而母亲的唠叨如同细水,虽细小却是连绵不绝的,他自是最怕。秦夫人将秦瑄追杀史寻音的过程盘问了个几来遍之后,心中却怎么也不忍心责备他的鲁莽,只是一边叮嘱他注意休息,一边垂泪,还偶尔问问苏逐波,秦瑄的腿怎样才能治好。此时年过不惑之年的她,虽依旧美丽动人,却一点都没有当年清风女侠执剑潇洒的风采。看着母亲额头上无法抹平的细小褶皱,鬓旁的微微白发,秦瑄心中的愧疚更甚,也有些后悔当初独自一人一声不响地就去追杀史寻音。到了最后,月上柳梢头,红烛将燃尽时,还是苏逐波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大嫂,时候不早了,瑄儿腿伤也要好好静养。”秦夫人才停止了唠叨,放秦瑄回房去休息。
秦瑄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用手揉着太阳穴,脸上尽是疲倦。洗漱完后,他并没有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而是支开小宁,坐在桌旁用小银剪轻轻拨动着油灯里的灯芯,灯光渐渐变亮,桌上的茶壶中的茶是他刚刚让小宁上的新茶——他在等人。
果然,不一会儿,窗外浮动着两个人影,秦瑄一笑放下手中的,放下了手中的银剪,倒了三杯热茶。
来人从外面推开窗子,“咦”了一声,便从窗子跃了进来,后面的男子提醒道:“笑笑小声点。”来人正是秦家大公子秦昶与他的新婚妻子云笑。云笑跃进屋之后,秦昶也跟着跳进来了,随后又仔细地关好了窗子。
“大哥,大嫂。”秦瑄坐在轮椅上抱拳虚礼,那秦昶与云笑自是没那么多虚礼,进来之后便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云笑还玩笑道:“还是二弟泡的茶好喝。”
“要是大嫂喜欢,就将这壶茶提回去,要是还是嫌不够,我明天再泡上一桶让小宁送过去。”秦瑄也玩笑道,语气却是淡淡的,在腿残疾的一个多月里,他没有了像以前一样疯狂地奔波忙碌不愿腾出一点时间来想念她的生活,被迫停了下来之后,他想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大哥才是云笑最好的归宿,相近的性格,同样地玩世不恭,从最开始的指腹为婚到逃婚,到两人奇迹般地相识、相知、相恋,再到相守,都,不干他的事,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对她单相思罢,现在想通了他于她一切都只是一段无关的过往。对她,他反而更加淡定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一些痛楚,但是能够做到表面的平静。
听此言,云笑刚刚喝下的一口茶一下子喷出来了,手中的杯子也落到了衣服上,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手拂衣服上的水,秦昶见她如此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帮她拍拍后背,手忙的时候还不忘打趣一句:“二弟呀,明天别忘明天泡上一桶茶过来,你看你嫂子一听你说泡上一桶茶多激动啊。”
云笑停止了咳嗽,狠狠地剜了秦昶一眼,坐回到椅子上,又将拿起了一个杯子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道:“你送来便是,自是有一头牛帮我饮,对吧,相公?”说到最后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揪了一下秦昶的手臂,秦昶疼得俊脸都变形了,赶紧点头,嘴里应着“是,是!娘子说得是!”云笑得意地奸笑着。
秦瑄看着他们夫妻俩嬉笑着,心里酸酸地,嘴角的微笑却未变过。等云笑松开了手,秦昶才道:“二弟你今天故意瞒了一些事吧?”
秦瑄点了点头,笑道:“但是没想过要瞒大哥。”
“你要瞒我!”云笑故意生气道。
“那大嫂今晚是来偷听的?”“笑笑别打岔!”秦瑄与秦昶同时说道,一个玩笑,一个责备。
“知道了。”云笑怏怏道:“二弟你继续说。”
“我想让大哥帮我到苏州调查一下易轻尘。”秦瑄收起了笑容,认真道。
“易轻尘?”秦昶皱了皱眉头,又继续道:“江南易家庄少庄主?”
“对,就是他!易家庄少庄主。”秦瑄肯定道。
“为何要调查他?难道他与伤你的史寻音有关?”云笑问道,也难得地正经了一回。
“大嫂说得对,所以我在爹娘面前只说史寻音已经死于我的剑下,瞒了他们史寻音与易家庄的关系。”说完秦瑄从衣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秦昶,即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出那玉佩玉质上好,是难得一见流光玉,且不说这玉有多珍贵,据说当年为了雕琢这块流光玉,易家庄费十万白银请出了已经隐居的天下玉雕第一人玉痴玉航智。但是对于秦昶来说这玉佩珍贵与否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有过关系的是这玉佩只有易家庄少主才有,也就是说,臭名昭著的杀手史寻音与正名远扬易家庄关系密不可言。
“大哥你说这玉只有谁会有?”看见秦昶将玉佩放回桌上后,倒抽了一口凉气,秦瑄故意问道。
“易轻尘。”秦昶肯定道,这是江湖人众所周知的。
“但是这玉佩却是在史寻音身上寻出的,而且他还带着人皮面具。”秦瑄将秦昶心中的那一点猜想点破并给出了一个既模糊又肯定的结果。
“怪不得你小子要瞒着爹娘。”云笑感叹道:“要是爹娘知道你要去招惹易家,那恐怕真的要将我们三个都禁足了才放心。”
“大嫂你和大哥只要在苏州暗中查访一下易轻尘的行踪就行,其实我也不敢肯定,这易轻尘就是史寻音,毕竟他实在没有理由去做一个为钱财去铤而走险的杀手。”杀手史寻音只杀忠臣良将,只因为这些人性命的价格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
“或许他杀人不是为了钱财呢,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武功?”云笑猜测道。
“笑笑你认为江湖之人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吗?”秦昶反问道,易家庄在江南十分有名,不仅仅是因为易家把握着大半个江南的经济命脉,还因为易家乐善好施,更因为易家庄是整个江南正派之首,这种不爱惜羽翼之事,谁会那么傻愿意去做呢?
“你金陵苏家大少爷当初在赌场里输光了所有的银子,最后流落街头乞讨呢?”云笑不服气地反驳道,“你秦家大少爷当真是如此爱惜这些虚名?”
“笑笑你还不一样当过乞丐!”一想起那次上街乞讨,秦昶的脸便红到了耳根,但是又有些不服,便小声地揭着妻子的底儿。
“哼,不和你说这了,说说二弟的事吧。”被揭底后,云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换个话题,继续谈秦瑄的事。
听着他们那段不为他所知的过往,秦瑄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将桌子上的玉佩放到钱秦昶跟前,道:“这是易家的东西,大哥你到了苏州那边暗下里还给易家家主便是。”
秦昶默默收下玉佩,道:“二弟这寒影针是史寻音的独门暗器,既然史寻音与易家庄有脱不了的干系,那解药也一定能借易家之手找出来,你好生休息罢。”
秦瑄心里一阵感动,但是没有将感谢之类的话说出口,在大哥秦昶眼里,兄弟间道谢就是见外。他只得淡淡叮嘱一句:“大哥与大嫂到苏州那边勿要以我为念,只要调查一下易轻尘最近的行踪便可,千万不要得罪易家。”
云笑“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二弟啊,为什么你每次做事都想得比你大哥都想得要多呢?”秦瑄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这是一个事实,秦瑄也不好说什么。
是,他凡事想得的确要比秦昶多一点,所以凡事都有很多顾忌,很多是处理并不是像表面那般潇洒,而是在处理之前他想了很多对策,处理时应付着种种可能的情况才显得异常的潇洒。大哥比他聪明,不愿想太多,所以也没有了多少顾忌,处理各种事才是真正地潇洒,一切随心却不违理,活着也自然没有他这般累。
“知道了,你大哥我自有分寸,你别想太多,安心养伤,等我和笑笑带解药回来。”秦昶轻捶了一下弟弟的胸膛。
“放心,有你嫂子我在,绝对出不了什么问题。”云笑自信满满,“不就是去苏州查一个人,拿一份解药吗!”
“就你那三角猫的功夫,还不出差错?”秦昶忍不住地打击妻子。
“你功夫高,可惜就是没脑子,你娘子我做你的脑子不行吗?,嗯?!”云笑威胁道。
“行!行!”秦昶很没骨气地迅速投降了。
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看着他们齐齐携手走出房间,秦瑄拿起桌子上已经凉的茶,押了一口,随后灭了桌上的灯,一切归于黑暗,归于沉寂。